不過和一路走來的樣子有所不同,不是荒涼和空蕩,酆都的樣子倒是和一個國家的都城形象很符合。
熱熱鬧鬧的人羣,張燈結綵的店鋪,還有滿城繁華的燈火人煙。
城門口的隊伍不長,李牧很快便走入了城中。
而在他面前的卻是一條寬大的街道,和熙熙攘攘的人羣。
市井小販,糖人包子,夜幕之下的酆都也是一樣的繁華似錦,熱鬧非凡。
只不過李牧作爲一個外人,似乎並不怎麼受待見。
往來的人羣大多會掃過自己一眼,然後便迅速的移開。就算有零星的幾人敢多看幾眼,眼神也並不友善。
行走在酆都的街道上,李牧很清晰的察覺到自己是一個突兀的外來人。
但不只是自己,許多服裝迥異的外域蠻人也在城裏,卻並沒有像李牧這樣受人白眼。
不是排外,那又是爲什麼?
難道自己的倒黴名頭……都傳到酆都城了?
很顯然不會如此,李牧略微思量便明白了其中的緣由。
祀月國雖然地廣人稀,但其實歷史也算得上是悠久漫長。
這個小國經歷了數次的戰火和動亂,但四周的鄰國都不斷地覆滅迭代,只有它始終屹立不倒。
祀月國的國史很漫長,這也導致祀月國的國民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優越感。
他們覺得自己是大陸漫長曆史的見證者,而如今自己周遭的各國,都不過是年幼淺薄的暴發戶。
沒有歷史,便沒有底蘊和自己的傳承。
他們不認可淺薄的小國,習慣了厚古薄今。而在祀月國的都城酆都,這種風氣最爲興盛。
所以當唐國的鐵騎碾壓而來,黑壓壓的軍隊將整個老城壓得喘不過氣的時候,祀月國的文人老臣感覺到了無比的羞辱。
他們心底的驕傲和自負,在那一刻被碾得粉碎。
唐國的軍隊沒有進城,給這個小國留下了最後一絲顏面。
而在目睹了那龐大恐怖的軍隊來去自如,平靜的路過了酆都之後,這裏的百姓們便在內心中對唐人有一種本能的排斥和……畏懼。
李牧的穿着,其實並不張揚,只是本能的留下了些許的唐人習慣。
比如揹負灰袋,腰別玉牌,青帶束腰等,但這些細節便足以讓他在人羣中分外的礙眼。
李牧意識到了這一點,便在思索片刻後,收起了自己的玉牌等物。
他將揹包納入儲物袋中然後放入袖口,只清清爽爽的穿着一身青衣,沿着長街向前。
……
酆都很大,雖然不比長安,但也是一國之都。
李牧走在這個老城的街道上,漸漸混入了人羣之中。
夜色漸漸,李牧並沒有等到那個應該來找自己的人,也沒有看到胖狗、晏清和卿卿的身影。
或許應該找一間客棧先落腳,李牧這樣想着,便開始有目的的在城中尋找客棧的蹤跡。
但一無所獲。
是的,整個酆都,整個祀月國的都城,李牧走了如此之久竟然沒有見過一家客棧。
茶樓酒肆、勾欄亭閣,這些享樂的風月場所樣樣不缺。
但唯獨沒有招待客人的客棧。
就好像這座老城從來都沒有過迎接外人的準備一樣,或者可能是……它並不願意外人留宿。
這個時候,從進城開始便藏在心底的那種怪異之感冒了出來。
這座老城,太熱鬧了。
熱鬧的有些誇張,有些過分,也有些……癲狂。
走在街道上幾乎人人都洋溢着迷醉和享福的表情,從城門口開始,越向內便覺得百姓們越加的“快樂”。
那種快樂並不是虛僞的表演,而是發自內心的縱情享樂。
燈紅酒綠,勾欄唱響。
整個老城都像是被什麼東西迷住了心智一樣,陷入了一種介於醉夢和清醒之間的狂歡。
絲竹亂耳,餐食飄香。
酆都好像無比的繁華,自信而不羈的向着世人展示自己的浪蕩。
李牧站在人羣中無比的清醒平靜。
熙熙攘攘和紙醉金迷和他無關,但這一刻,他卻好像成爲了人羣之中的異類。
“他們,在樂個什麼勁呢?”
李牧微微沉默,有些想不通的看向了晴朗的夜幕。
“或者說,他們……在怕什麼呢?”
李牧很清醒,他也知道這座老城之中所有的百姓都是普普通通的人。
無關幻術,不是傀儡。
但就這樣一城普普通通的百姓們,卻像是爭先恐後的享樂一樣,肆意的沉迷其中。
李牧覺得他們不是在享受當下,而是在……畏懼明天。
這與其說是一座老城的繁華,不如是說末日到來之前的最後狂歡。
紙醉金迷背後的,是無盡的恐懼和麻木。
李牧收起了身上的所有東西,只留下一身青衫,一雙布鞋,冷漠的看着這座古城瘋狂的躁動着。
衆人皆醉我獨醒,此時此刻卻是無比的貼切。
然後,李牧就在這座老城的石橋上站了整整一夜。
從夜幕深沉,到天空泛白。
當第一縷晨光從天空上灑下的時候,老城凝固了一刻。
李牧依舊站在石橋之上,平靜的感受着自己耳邊的狂亂在一瞬間變得沉默了下來。
朝陽升起的那一刻,所有的人都沉默了,這座老城也安靜了下來。
人流涌動,城裏的百姓們,像是在某時某刻割掉了喉嚨一樣,再也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響。
一股股沉默寡言的人流,穿過一條條街道,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短短一盞茶的功夫,這座老城便從滾燙沸騰的熱水,變成了清冽乾淨的水窪。
“嘎吱~”
“砰~砰~”
門戶緊閉,門窗緊鎖。
這座空蕩蕩的老城裏,只剩下了李牧一個人。
“所以……真的沒人告訴我客棧該怎麼走嘛?”
李牧站在石橋之上,覺得無比的挫敗。
他好像是走進了這座老城,但又好像……走錯了門?
此刻太陽昇起,溫暖的陽光從天穹上灑落。
但一日之計在於晨,這座老城卻好像熬了個大夜,然後去睡覺了。
很荒唐,也很詭異。
李牧看着面前空蕩蕩的街道,忽然覺得脖頸上的陽光有些灼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