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有個劍客 >第446章 薄涼,丟人
    白鬍子老頭兒拍了拍自己袖子上的灰塵,對那個白衣青年問道:“你經常騙人嗎?”

    李牧思索了一會兒,然後搖了搖頭:“不多。”

    “所以你騙自己的方法也很愚笨?”

    “我從來都不騙自己。”

    白鬍子老頭兒笑了笑:“你現在不是在騙自己?”

    李牧不想和這個老頭兒爭執,但想了一會兒後,又補了一句:“人都會變的。”

    “人是會變的,但什麼時候會變,變成什麼樣子,可不是你能決定的。”

    白鬍子老頭兒眯了眯眼睛,奇怪的笑了笑:“你以前是什麼樣子呢?”

    “我以前?”

    李牧愣了一下,然後扭了扭頭,看了眼碑石上自己的名字。

    “很難想?”老頭兒的聲音有些無奈:“還是不願意想?”

    白衣青年沒有迴應,就這麼面對着碑石,像是忘了老頭兒的存在一樣。

    許久之後李牧才轉過了頭,對老頭兒說了一句:“想不起來了。”

    “那不急。”

    老頭兒搖了搖頭,認真的說道:“你可以在山上慢慢想,想清楚了再下山。”

    李牧點了點頭,然後對白鬍子老頭兒說道:“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老頭兒愣了一下:“可這是我家。”

    “我想在你家一個人待會兒。”

    李牧回答的理所當然,連白鬍子老頭兒都無可奈何的翻了個白眼,然後轉身離開了這裏。

    “你慢慢想吧,在你想清楚之前,不會有人來打擾你的。”

    天色漸暗,空曠的峯頂上別無他人。

    只有一塊灰白色的石碑,一個白衣青年,對坐而下,不言不語的沉思着。

    李牧也不知道自己再想些什麼,就只覺得既然沒什麼事忙,就從頭開始……好好的想一下吧。

    ……

    他一開始來到這個地方的時候,應該是唐國北境。

    泥路小道上下了一場很大的雨,所以馬車走的很慢。

    兩個幼童被關在馬車裏,其中一個幼童要被當作奴隸賣到北國雪原去。

    但運輸奴隸的車隊出了點狀況,和一股來歷不明的人殺在了一起。

    青衣劍客到來,結束了這場混戰,救下了馬車裏的一個幼童。

    那時候,

    他殺了第一個人,同一個馬車裏,一個和他年歲很近的幼童。

    那個幼童對他很好,但其實是個怪物,獠牙外露,想在路上喫掉自己。

    所以他——“殺了個人,並不後悔。”

    ……

    後來,他被帶到了長安,多了一個伴生郎的名號。

    深宮別院,書聲朗朗。

    面對着所有的繁華和富貴,他卻不管不顧,獨自一個人在帝經閣裏讀了三年的書。

    伴隨凌晨的太陽,和深夜的燭火。

    他從幼童,長成了一個少年郎。

    但從始至終,他都是一個人,沒有朋友也沒有能說話的人。

    他熬了三年,變得沉默寡言,不善言辭。

    因爲他想要報仇,他活着的唯一意義就只是報仇而已。

    朋友這個東西,對他來說太奢侈了。

    “沒有朋友,是自己的選擇。”

    ……

    再後來,李牧遇到了一個和自己一樣沒什麼朋友的人。

    她是一個小丫頭,也是個有錢的小公主。

    唐國的皇帝說,伴生郎要一生相伴,至死方休。

    那藏在門裏的那個小丫頭,就是第一個不得不交的朋友了吧?

    李牧在那間小院子裏生活了一段日子。

    他發現自己的確有些後悔了。

    因爲那個小丫頭剛開始的時候很正常,後來變得……很粘人。

    不過他後悔的並不是這個,而是他發現自己並不討厭那個粘人的小東西。

    ……

    時間過得很快,李牧又認識了幾個半生不熟的朋友。

    一個很八卦很無聊的啞巴。

    一個女扮男裝的中二少女。

    他們三個人一起打了一場仗,有輸有贏。

    什麼“災星降世”,李牧其實並不在乎。

    什麼“書院天才”,李牧覺得也挺一般。

    真打不過的,是那個有些誇張的白衣少女——二殿下。

    反正最後的時候,李牧還是頭腦發熱了。

    一時衝動,就死在了紅雪飄零之日。

    “我不後悔,所以我有些後悔。”

    不後悔的是自己陪着那個小災星。後悔的是……自己遇到了那個小災星。

    因爲不後悔,所以纔會很後悔。

    ……

    李牧活過來的時候,是在祀月國的山谷裏。

    有人救了他,給了他一次新生的機會。

    所以這一次李牧活的很小心,很謹慎。

    “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想苟活着。”

    不惹事,不交朋友,不頭腦發熱,一門心思的活下去。

    做一個生性薄涼的人,纔不會有那麼多的煩惱。

    ……

    “葬屍村,黑戶和白戶事情和我無關,小小姐和王二狗我也不管。閉着眼睛,什麼都不問,這樣就不會招惹任何的麻煩。”

    “楠木城,那些生病的鄰里街坊,還有那個累死的小醫生,都是他們自己的選擇。我多殺了幾隻殭屍,已經仁至義盡了。”

    “酆都城,小道士算是自殺,小殭屍纔沒腦子。被人設計的是他們倆,自己不該妄想插手那些大人物的事情。”

    ……

    “裴晏之是殉情,言妃娘娘和老獵戶、陸雲崖和將臣、世界上哪有那麼多的圓滿結局?稍微有些遺憾,不是都很正常嗎?記得這麼清楚做什麼?你還能翻天不成?”

    四下無人,白衣青年用額頭撞在石碑上,一邊掰扯着自己的手指,一邊不停的喃喃自語。

    幼童冷血麻木,但沒人知道他在馬車裏動手之前猶豫了多久,他上輩子一個人都沒殺過。

    少年從容灑脫,但沒人知道他其實也很怕自己此生不能修行,想要報仇就成了一個笑話。

    青年天姿橫溢,但沒人知道他面對操縱自己人生的大人物們,只能默不作聲的沉默向前。

    當他終於拜託了所有的束縛,將自己的人生和因果掌控在自己手裏的時候,那些曾經錯過的遺憾,真的會一點都不放在心上?

    白衣青年身上纏繞着一種詭異的透明蛛絲,越纏越緊,也越來越厚重,像是一個透明結繭一樣,要把他包裹在裏面。

    “葬屍村連個鄰居都沒有,一鬼一屍,擱那兒住着不得憋壞了?”

    “地府都沒了,楠木城的那些鄰里街坊,真的能順利輪迴轉世?”

    “二逼小道士到底死沒死?卿卿那裏我怎麼交代?”

    “要是我那時候……”

    白衣青年眼神有些茫然,氣息也越來越虛弱。

    從來沒有人見過,這樣的脆弱,這樣奇怪的“李牧”。

    就在李牧漸漸陷入死結的時候,在朝聖山的山頂,那塊灰色的碑石之下,一塊透明的白色石階……漸漸浮現而出。

    朝聖山從未出現過的……第十塊石階。

    在第十塊石階出現的時候,透明的蛛絲結繭也即將凝結而成,把李牧死死的困在這個無人的山頂。

    就像是那個老頭兒所說的,沒人會來打擾他,也沒人會來……叫醒他。

    他會死在這裏。

    但一陣風吹而過,吹掉了一枚黑白色的鎮妖塔吊墜。

    是那縷停在白衣青年身旁,好像才睡醒的風。

    一個青衣劍客的身體,從吊墜裏面落了下來。

    青衣劍客僵在原地,眼神漸漸從茫然變得清明,從錯愕變得平靜,甚至有些蛋疼。

    李牧上前幾步,擡起右腳,一腳把那個只剩下軀殼的白衣青年從朝聖山的第十塊石階上踹了下來。

    “可真是丟人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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