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南風過境的時節,芳菲知暖春如意。
院中的一片半青的葉子悠悠盪盪落在小黑的尾巴上,讓它從睡夢裏慢慢轉醒。它低低叫了一聲,微微露出柔軟的肚皮,睡意未散。
這時候,有一雙修長如玉的手輕輕撫摸着它的墨色毛髮,替它拿走尾巴上的樹葉。
“天晚了,還睡着呢。”君燁將小黑輕輕從樹下石桌上抱在懷裏,擡手撓了撓它的下巴。
君燁轉身看着夜梟,一半披着最後的燦爛霞光,一半已經落上暗沉的暮色。
“交代的事情齊律辦好了麼?”
夜梟立馬道:“按照主子吩咐,齊律已經給夜泠種下了……千鴆白。”
千鴆白,那是藥王給主子爲數不多的劇毒之一。此毒,只需要小小一滴,便可讓百人身亡,鴆毒在其面前簡直小巫見大巫。人死後,全身雪白,數月不腐,極爲詭異。
因此得名,千鴆白。
千鴆白毒發之後,五臟六腑有如穿腸爛肚的折磨,導致神經紊亂癡傻,毒發三日受盡折磨仍舊可以留着一口氣在,堪稱極刑。
不過,此毒有極爲特殊的地方,需要有一種東西配合才能徹底快速毒發。那東西便是……
人的鮮血。
一旦種了千鴆白,此生再沒有逃出生天的可能。
君燁聞話低低輕笑一聲,不知何意,抱着懷裏的小黑擡腳進了屋子。
*
夜梟抱劍在君燁的院子外站了許久,他一直沒想明白一件事。
夜泠爲什麼會背叛。
當初是君燁用自己的命換他們這些人出來,夜泠也是君燁從詭啓屍堆裏帶出的人。
後來,要不是君燁求了藥王拿來忘情丹,救了情毒毒發的夜泠。夜泠如今,怕是早就沒命活下來。
可夜泠爲什麼會私自干預回谷取丹一事,甚至導致張家和寧王府也參與其中,差點暴露出煜王府身後的子霄谷。
他不明白夜泠爲什麼要這樣做,甚至如今還唱一出假戲,模糊主上的視線。
要是當初刺殺的那些人做了充足的準備,那麼連同南弋在內的……
南弋?!
夜梟心裏一驚,猶如重石沉海,浪翻不止。
夜泠對主上存了不該有的情愛心思,她在回谷取丹一事上做手腳的真正目標,恐怕是……南弋!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夜泠可逃不過重繆崖的刑罰。
可是如今,夜泠已經被安插在張家數年,是主子計劃中極爲關鍵的人,不能出現意外。
“夜衛大人,是南邊的消息。”夜三將封着密信的油竹筒給遞過去,打斷了夜梟的思緒。
這節竹筒,可是馬不停蹄日夜兼程送來的盛京,竹子的清香還未散去。
夜梟揮手示意退下,拿着手裏的東西微微皺眉,神色嚴肅。
這是玄風送來的密信。
*
剛剛沐浴完的君燁換了一月牙色貼身寢衣,頭髮微溼披在身後,半露着精緻的鎖骨。
“主子,玄風的消息。”夜梟道。
君燁綁緊了身側的衣帶,拆開夜梟遞過來的油竹筒,打開信封閱覽起來。
“主上親啓。此信寫於三月二十一日,丑時二刻,祁蘭國幽雲城郊。江道淵率詭啓死士十五至二十八人不等,自一月初始,先後訪臨其他宗門。越陽傷四人廢一人,驚微傷三人,踏寒傷八人廢兩人,清元無傷。各小宗門被傷人不等,且有投誠之心。
詭啓之地無他異樣,千音樓安好無虞。聖醫谷曾於十一日前來人與江道淵密談,互贈物什,不明何物。此人年歲五十左右,聞其言,聖醫谷曾於宗門大會之時派人密訪清元鎮。
屬下一切安好,佯裝其中,以待主令。玄風,留。”
君燁低頭緊緊鎖着眉頭,手指收緊信紙,臉色一沉,眼眸低垂,隱隱微怒。
夜梟接過君燁扔過來的信,看完立馬用燭火燒了個乾淨,只留下一堆烏黑的灰燼。
“主子,眼下情況,如何安排?”
君燁在房中來回走動,暗黃色的燭火微微跳動,房內莫名多了幾分緊張。
夜色已經悄然降臨。
夜梟見狀,不敢多言,只靜靜地站着,等着君燁發話。
這幾日,君燁一直沒有休息好,整個人有些消瘦,眼底泛着烏青。
盛京城裏的大事小事,明處暗處的算計已經讓君燁費了不少心力,如今詭啓亦多生事端,企圖擾亂顛覆江湖。
君燁揹着手,現在一處燭臺前,看着那給予黑暗的光亮,眼中多了幾分溫度。
“幽雲城往北,可有其他宗門?”君燁出聲問。
“幽雲城地處祁蘭國北部,往北沒有其他宗門,再往北,便是龍騰國邊境。”
君燁轉身,修長的影子落在地上,“江道淵已經離開詭啓之地,趁此機會讓夜白加強千音樓密道部署,卷宗重新整理歸檔。他知道如何安排。”
“是。”
君燁一點點走進燭火照亮的地方,擡眼便是窗外無盡的夜色,雖是春日,可他只感覺到深不見底的寒意。
他仔細回想玄風信中說的內容,詭啓宗的人有傀儡之狀……
“傀儡術……他居然用在了活人的身上。”
夜梟不明所以,“傀儡術?”
君燁回首,半個身體隱匿在黑暗裏,默默看了一眼夜梟,眸色幽深:“踏寒禁術——傀儡術。”
當年江道淵一心追求無上的功法,偷學踏寒塵封百年的禁術,而傀儡術,就是其中一種。
傀儡術本是用在將死之人身上的,利用禁術做成活死人,便可以達到操縱傀儡一般的效果。
他被江道淵剛帶到詭啓的時候,親眼見過江道淵把半死不活的人做成了傀儡,猶如行屍走肉,幾乎沒有神智。
江道淵用傀儡術用得很成功。傀儡聽話,爲他殺人,甚至自殺。後來,江道淵再也沒成功做出傀儡人,不知什麼緣故。
可君燁還是低估了江道淵的瘋狂。
江道淵如今卻是堂而皇之把這種禁術用在活人身上,甚至以此立派,毫無顧忌。
“主子,那我們該怎麼辦?”夜梟擔憂道。
怎麼辦?
君燁也想知道答案。這條路,他已經走了太久太遠了。
他二十幾年全部的人生,幾乎都是在尋找這個答案。
“……讓我想想,讓我好好想想。”君燁低聲呢喃道。
江道淵牽扯着聖醫谷,狼狽爲奸。他自以爲勝券在握,最後恐是他人棋子。
當初的無殤花,便是聖醫谷的人給的江道淵,可是,卻沒有真正告訴他無殤花的解毒方法。
時至如今,恐怕江道淵還被矇在鼓裏。
君燁慢慢走近燭臺,眼中滿是對光明的渴望和嚮往。
突然間,君燁腦海裏靈光一閃,像是明白了什麼,微微勾起脣角,眼底涌動着些許恨意。
或許,他正可以利用好無殤花,徹底殺了江道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