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悠然根本沒把趙惟謹的話放在心上。

    嘴炮誰不會啊?

    她偏不做,他還能逼她不成?

    天色黑得很快,不知不覺書房就掌燈了。

    林悠然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來了這麼久,連忙起身告辭。

    趙惟謹沒攔,只是擡腳跟着出了門。

    林悠然以爲他要送自己,客氣道:“不勞郡公親自相送。”

    “嗯?”趙惟謹似是沒聽懂她的話,行至階前站穩腳步,轉而拿起兵器架上的弓,似是要射箭。

    林悠然這才知道人家根本不是出來送自己的!

    太丟人了!

    林悠然紅着臉,加快步子出了垂花門。

    她走得太快,因此沒有發現趙惟謹眼中閃過一抹惡作劇得逞的笑。

    今夜不見星月,更顯得密林幽深,陰森可怖。

    幸好林悠然考慮周到,事先帶了一盞風燈。昏黃的燭火燃起來,將輕薄的燈罩映出暖暖的光暈,剛好能照亮腳下一小片路。

    隱隱聽到夜梟的叫聲,在黑沉的夜色中顯出幾分淒厲。冷風吹過,樹影婆娑,讓人不由地心頭髮緊。

    林悠然疾步走着,隱約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下意識回頭,瞧見一丈開外有個人影。

    她心頭一跳,顫聲問:“誰?”

    對方起初沒有回答,許是瞧着林悠然定在原地,似是嚇到了,這才淡淡應了一聲:“莫怕。”

    清清冷冷的聲音,卻讓林悠然莫名安心。

    是趙惟謹。

    到底還是出來送她了。

    林悠然秉着看破不說破的美好品質,繼續前行,步子明顯比方纔輕快許多。

    就這樣,兩個人極有默契地一個徑直往前走,一個遠遠地相送,一路穿過銀杏林,回到豆腐坊。

    趙惟謹在小路盡頭站定,沒再往前走,想來是擔心被人看到平白給林悠然招來閒話。

    林悠然不由失笑,這個人呀,是怎麼做到讓人一會兒氣到咬牙一會兒又忍不住原諒他的?

    她扭頭看了眼黑沉沉的銀杏林,擡手把風燈掛在了柵欄門上。然後,便一言不發地進了院子。

    趙惟謹等她走遠,這才緩步挨近柵欄,瞧着那盞小小的風燈,滿不在意道:“以爲我和你一樣怕黑麼?”

    說完,就把風燈取走了。

    還給自己找了個理由:“倒是這隻小胖雞怪有趣的。”

    豆腐坊。

    林二丫裏裏外外翻了好幾遍,傷心地說:“阿姐,我的小黃鴨燈被黃鼠狼叼走了。”

    林悠然噗嗤一笑,大方表示:“無妨,阿姐再給你畫個更好的。”

    帳篷中,母女三人把被褥鋪到一起,挨着睡,兩個女兒一人在一邊,中間是一臉滿足的許氏。

    今日太過興奮,誰都沒有睡意,於是說起了今後的打算。

    許氏想着再攢些錢,買幾畝地,算是有個恆產。

    林悠然想把豆腐坊擴大規模,不只賣豆腐,腐乳、豆皮、香乾、腐竹、豆泡、素雞全都安排上,搞個“豆製品大全”。

    林二丫也大膽地表達了自己的想法。她要買小鴨子,一口氣買六隻,因爲村北的小花家就有六隻。

    許氏嘆了口氣:“這橋一修,至少一個月出不了村,粘豆包的生意咱們不做就有別人去做了。”

    林悠然安慰道:“原本也不是長遠買賣,好歹把屋頂換上了。阿孃這些年一日都沒清閒過,剛好趁機歇一歇。”

    許氏不想讓她擔心,於是笑笑,岔開話題。

    入睡前,林悠然湊到二丫耳邊,小聲說:“還記得明日的計劃嗎?”

    林二丫重重點頭,眼睛亮晶晶的,充滿期待。

    外面颳起了風,林悠然不由想到雄州冬日的寒風,再次做了那個夢。

    冰冷的河水中,她險些放棄。突然,一隻溫暖的手把她拉出水面。對方逆着光,原本看不清臉。

    然而這一次,林悠然突然看到了,清冷的鳳眸,睫羽半垂,帶着三分慵懶七分無趣;還聽到他說:“莫怕。”

    林悠然醒了,心跳加速。

    她夢見了趙惟謹。

    還夢到趙惟謹就是那個救自己的人。

    怎麼可能?

    雞鳴三聲,許氏和林二丫都起了。

    林二丫嚷嚷着要喝菌菇湯,向來寵孩子的許氏早飯都沒喫就帶着她上山找菌子去了。

    林悠然留在家裏準備起來。

    姐妹兩個是故意支開許氏的,今天是她的生辰,林悠然想給她一個驚喜。

    從前看網絡小說時,總覺得穿越女主給男主做生日蛋糕很扯,如今換成她自己,想來想去,覺得最有意義的還是這個。

    或許,真的是因爲有了珍視的人才能明白那種心理,無論多麻煩、多難以實現都想爲她試一試。

    只不過,她珍視的對象不是男主,而是給了她足夠尊重和疼愛的許氏。

    林悠然不打算做奶油戚風蛋糕,因爲買不到後世那種純牛奶,做蛋糕坯專用的低筋麪粉就更別想了。她決定做一款改良版的“抹茶千層”,中間不加奶油,而是加紅豆沙。

    茶葉不便宜,許氏這次爲了待客狠心買了一小包,剛好是今年的新茶,用藥杵反覆研磨,細細過篩,得到的茶粉並非純綠色,而是稍稍發灰,散發着天然的清香。

    爲了讓餅皮更薄更透亮,林悠然在小麥粉中摻了一些糯米粉,再加上綠茶粉和雞蛋液,像攤煎餅一般烙出薄薄一層。

    豆沙是昨天做好的,封在陶罐裏保鮮,直接拿出來拌上糖稀就能用。

    林悠然小心地拎起薄軟的餅皮,放一張餅塗一層糖稀豆泥,就這樣一層接一層,整整疊了三十六層。許氏今年剛好三十六歲。

    最後,她用顏色喜慶的豆沙在表層擺出“生辰萬福”,還用甜菜根刻了個一家三口的小雕像。

    想來是因爲帶着虔誠的心,成品比林悠然預想的還要好。

    許氏回來後瞧見,並沒有意識到這是什麼。直到林悠然指着上面的字念給她聽,許氏頓時淚崩。

    緊接着,林二丫從茅草堆下拖出那輛藏了好幾天的翻斗車,大聲宣佈:“這是阿姐給阿孃做的生辰禮!”

    “是我和二丫一起做的。”林悠然笑着糾正。

    林二丫在這方面頗有天賦,有好幾個小毛病都是她檢查出來,姐妹兩個一起改善的。

    家裏有什麼事瞞得過一個母親?這輛車子許氏早就看到了,還以爲是姐妹兩個鬧着玩的,沒想到是爲她準備的禮物。

    許氏剛剛止住的淚又流了出來。

    她一邊滿心感動地喫着蛋糕一邊心疼道:“茶葉可不便宜,用在這上面浪費了……還有那個輪子,一瞧就是棗木的,花了不少錢吧?”

    林悠然失笑,都說“天下母親一個樣”,簡直是人間真實。

    午後,許氏到林老大的墳地哭了一場。

    林悠然和二丫不放心,悄悄跟過去,遠遠地聽到她說:“自打你走後,我還沒像今日這般暢快過。你也瞧見了,該放心了,早些投胎去吧!往後我也不常來了,因爲呀,用不着再跟你訴苦了……”

    以往,許氏被胡氏爲難,生意上受了欺負,遇到不順心的事,就會來林老大的墳地哭一場。心裏明白沒用,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這是她唯一的寄託。

    許氏這一生,最難熬的不一定是天災人禍這樣的大事,反而是那些被輕視、被怠慢、被不公正對待的日常,如鈍刀割肉一般,日復一日地打壓、折磨、摧殘着她。彷彿無底深淵,令人窒息。

    像她這樣的女子,這世上不知還有多少個。

    林悠然心內酸澀。

    她不要走她們的老路,她要用自己的力量走出一條新路。或許更難,但要試一試。

    至少,要試試。

    林二丫晃晃林悠然的手,擔心地問:“阿姐,你怎麼哭了?”

    林悠然說:“二丫,以後咱們好好孝敬阿孃。”

    林二丫乖巧點頭。

    “也要好好對待自己。”林悠然又說。

    林二丫似懂非懂,還是點了點頭。

    姐妹兩個先一步回了豆腐坊。

    剛走到門口,就瞧見昨日幫忙的一個小兵伸着脖子往裏看。

    林悠然記得他,問:“水牛,你怎麼在這兒?”

    水牛嘿嘿一笑,大着嗓門說:“郡公讓我來問問,修橋的這些天能不能勞煩林娘子掌勺,只做早晚兩餐……哦,不白做,給錢的!”

    林悠然問:“一共多少人喫飯?”

    “三、三十多個吧……”水牛撓撓頭,不好意思道,“我不會數,差不多就是這些。”

    這是大主顧啊,剛好在豆腐和粘豆包賣不了的情況下送上門!

    林悠然這個小財迷理應歡天喜地,然而她怎麼想怎麼不對勁。

    “博陵郡公還說什麼了?”

    “郡公還說,米麪不用林娘子操心,會每日送來。多出的也不用退,再另外給您算工錢。”

    林悠然挑眉:“他是不是特意交代,今日這頓要喫酸湯水餃?”

    水牛一愣,滿臉驚奇:“林娘子怎麼知道?”

    林悠然:呵呵。

    爲了小錢錢,林悠然還是點了頭。

    水牛很快趕着運送軍糧的大馬車拉了滿滿一車食材,搬到草棚裏,險些下不去腳。

    許氏回來後,瞧着林悠然的臉色不太對勁,小心翼翼開口:“吖吖,我怎麼瞅着你不大高興?”

    “怎麼會呢,我就是覺得吧,這南山村的生活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林悠然抓起長長一條魚,“咔嚓”一聲砍下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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