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夜問道：“天涯書院那邊怎麼說？”
嚴師及道：“正要跟公子說這件事，之前公子說的那位莫先生，現在已經離開此地的天涯書院，如今是由塗先生守在這裏，他讓你過去見他一面。”
陳夜眉頭微皺，“他有說莫先生爲什麼離開麼？”
“這恐怕要公子自己去問了。”
陳夜臉上露出一絲擔憂，“那好，我先過去一趟，老槐樹那邊，你先不用管，我怕會打草驚蛇。”
嚴師及點點頭。
陳夜身形一閃，下一刻已經回到臨淵城裏頭，那座天涯書院的門口，回想起上一次來這裏的時候，陳夜還只是一個剛剛突破先天境的小修士，此刻多少有些唏噓。
短短几年，變化甚多。
這間庭院，卻沒有太多的變化。
陳夜揉揉臉，輕輕敲門。
裏頭傳來塗珏的聲音，“進來吧。”
陳夜打開門，發現塗珏正在院裏的涼亭喝茶，此時捻杯擡頭，看向陳夜，輕輕一笑。
“坐。”
陳夜便坐下，自顧自倒茶。
“紈紈姐呢？”
塗珏一笑：“不用擔心，是喜事，師妹回山門了，這次回去，是修行上面有了突破，估計不久之後就是洞玄了。”
陳夜臉色稍有緩和，“確實是喜事。”
塗珏拿起茶杯，輕輕抿一口，“沒有猜錯的話，你這次急匆匆趕回來，是因爲那老槐樹？”
“塗先生料事如神。”
塗珏突然問道：“累不累？”
“啊？”
那邊塗珏已經雙手雙腳一攤，整個人都靠在椅背上，變成了陳夜記憶裏頭，熟悉的那個懶散讀書人。
“還不是師妹？說我之前那樣子，會損害我們天涯書院的名聲，嚴厲要求我像剛纔那樣端着，真搞不懂你們這些人，說事情就好好說嘛，非得搞得跟暗諜接頭一樣。”
陳夜扯了扯嘴角，這纔像塗珏。
“所以塗先生知道老槐樹所在？”
塗珏搖搖頭：“我就是被抓來頂班的，哪裏知道？就是歷屆守在這裏的人，也只有師妹知曉那老槐樹的具體位置，不過她不肯告訴我，說是一旦泄露天機，會出事。”
關於這方面，陳夜也不再是以前那個什麼也不懂的少年了，也知道，若是一些原本不爲人所知曉的天機，被提前泄露，會讓原本既定的事實，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那塗先生特意讓我來一趟的原因是？”
“估計那姓徐的道士，已經跟你說過，這老槐樹之所以會是現在這樣，是我家先生所爲的了吧？”
陳夜沒有隱瞞：“確實這樣說過。”
“那有一件事，你應該要知道。”
陳夜疑惑道：“是什麼事？”
“徐玄眞只告訴你，當年那顆槐樹，是先生一怒之下出劍砍下一塊，但是應該沒有告訴你，先生爲何如此。”
“是這樣。”
“先生的身邊，曾經有一位師孃。”
陳夜頓時想起來，在大夏京都的時候，餘先生那個夜晚來到湖心亭的時候，確實曾經說起過那位女子。
而且言辭之中的意思，無不表明，那位女子還是大夏人氏，只是可惜，餘拏舟沒有說太多，只說後來這位女子，因爲某些緣故，很早就與世長辭了。
塗珏看到陳夜的神色，“看來你知道。”
“先生說起過。”
“當年，先生年少，和至聖先師有過一場爭吵，或者說爭辯，後來因爲如此，先生放下聖賢書，挎起長劍入江湖，成了一個劍修，也就是這場少年遊，讓先生遇到了師孃，一位在大夏京都生活的織娘。”
“師孃只是普通人，並無修爲在身，那時候先生機緣巧合，邂逅了師孃，暫住在布莊，久而久之，兩人彼此之間有了情愫，最後也成功結爲連理。”
陳夜沉默不語，靜靜地聽。
故事還未結束，因爲少年知道，這個故事的結尾，不太盡如人意，或者說，是個很壞的結局。
塗珏繼續說道：“可惜先生身份就註定了，他們不可能像普通人一樣，和和美美生活下去，即便只是一個凡人轉瞬即逝的區區百年，都做不到。”
“當時鬼族那邊，知道了先生不在書院，便策劃了一次行刺，具體過程我也不清楚，但是最後，師孃死了，先生困於情劫，對這個結果無法接受，一怒之下來到酆都，想闖幽冥，逆轉輪迴，將師孃的神魂帶回來！”
陳夜忽然問道：“我一直很好奇，陶先生現在所說的幽冥，便是如今鬼族所在的陰虛鬼界麼？”
塗珏冷笑一聲：“自然不是，是真正的酆都大帝所在的地獄，先生如此忤逆的行爲，幽冥那邊自然不會同意，於是酆都城的守門人，也就是這株槐樹出手了。”
“不止於此，當時其實還發生了一件事，至聖先師親自出手了，去了一趟幽冥，和酆都大帝交涉一番，雖然不知道最後達成了什麼協議，師孃最終也沒有走入輪迴。”
陳夜一皺眉：“你是說，餘先生的妻子，如今尚在人間？但是我不懂，一個凡人的魂魄，應該無法在這麼漫長的歲月之中存活下來纔對。”
塗珏繼續說道：“後來我才知曉，其實那天師孃死的時候，神魂就已經不完整，就算前往往生，都做不到。”
陳夜只覺得這件事愈發複雜。
“關於你的疑惑，師孃的魂魄爲什麼可以在漫長的歲月裏，還能保存下來，相信你自己也有了猜測。”
陳夜頓時想起馮霜霜的情況，其實在某種意義上，兩者是一樣的，神魂都不完整，而馮霜霜，活了下來。
“是這株老槐樹？”
“不錯，徐玄眞應該跟你說過，這老槐樹的體內，有一個小天地，在這裏面，只要有一份生魂，便能輪迴不止，即便是殘缺，也不會永墜黃泉，喪失自我。”
陳夜頓時恍然，“這纔是餘先生願意留下這老槐樹的原因，但是我不懂，這老槐樹如今的行徑，以先生的性格，就算是他內人要依託這老槐樹，他也斷不會無視。”
塗珏道：“確實如此，但若是他不知曉此事呢？”
陳夜一皺眉，露出擔憂，更有費解，“可先生合道整座蜉蝣洲，沒有道理會毫不察覺啊，難道他的修爲，真的已經衰弱到這種地步了麼……”
塗珏忽然站起來，臉上浮現出歉意，“這也是我今天要跟你說這件事的緣故，此事先生的情況不容樂觀是一個原因，另外的原因，是我們有意隱瞞了此事。”
這麼一來，所有脈絡都清晰了。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塗珏想了想，“大概是二師兄在這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了，不過你放心，這麼多年來，我們一直在密切關注着此事，那老槐樹也知曉，所以多年來，會時不時將人放回來，所以還沒有人因此喪命，只是無法甦醒。”
陳夜嘆口氣：“但是對於他們家人來說，卻是難以承受的事情，爲了一個人這樣做，有天大的理由，我都無法接受，我相信，先生也是這樣想的。”
話雖如此，但是陳夜卻無法責怪塗珏等人。
塗珏一笑：“也難怪你跟小師妹合得來了，她也是這樣覺得的，所以從來到這裏開始，就在着手處理這件事，只是事關重大，關係到很多人的性命，始終沒有找到合適的辦法，但是有一天她忽然說，你會解決這件事。”
說到這裏，塗珏神色有些複雜：“所以我希望，你能把師孃的魂魄帶回來，讓先生在走之前，最後見一面師孃。”
陳夜沉吟片刻，“我該怎麼做？”
塗珏拿出一個珠子，“這是師妹交予你之物，此物可以讓師孃帶着意識回來，但是你切記，回收魂魄之後，便只能打開一次，這一次之後，師孃的魂魄會徹底消散。”
陳夜珍重接過珠子，“我會盡全力，然後這枚珠子，會完好交到餘先生的手上，要如何選擇，全憑他自己。”
塗珏釋然一笑：“理當如此。”
然後這個向來吊兒郎當的讀書人，又恢復了往日的模樣，對陳夜一瞪眼，“聽說你悄咪咪帶着我妹妹，去了趟陰虛鬼界？還差點把命丟在那了？”
陳夜一怔，有點心虛。
“若再有下次，老子先把你宰了！他孃的，敢帶着我妹妹去冒險？也虧得這次運氣好，但凡我妹妹少了根毫毛，你小子現在已經是個死人了！”
陳夜頓時三指合併，發誓道：“放心吧，沒有下次！”
塗珏臉色才稍稍緩和，又湊近威脅道：“還有啊！你小子別打我妹妹的主意啊，要是讓我知道，你私底下聯繫她，高低我也得找你打一架！”
“天地良心，絕無此意！”
沒想到這麼說，塗珏一樣不滿意，“怎麼？我妹妹這麼漂亮，你這是什麼意思？還配不上你麼？”
陳夜也急了，“那你說，我要怎麼做！”
塗珏理直氣壯道：“不知道！”
“總之，老子現在看你很不爽！”
陳夜火氣也上來了，怒氣衝衝道：“那你丫打我啊？告訴你，老子現在是化神榜榜首，你打不過我！氣不氣？”
說完，少年扭頭就走。
“氣死你！”
塗珏攥着拳頭許久。
在陳夜離開很久之後，忽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