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已經是第二天了。
徹夜的噩夢積壓在心，一層一層悶的她難受。江晚深深呼出一口氣，掀開被子，悄無聲息地起身去洗臉。她赤腳踩在地板上，慢慢地走過去。
此時天色將明。晨光透過紗簾，給暖白色的牆面也鍍上了一層冷暗的青，在地上投出一段或深或淺的影，室內一片青白。冬天的早晨，微微的有些涼意。
江晚彎腰掬了一捧水，冰冷的地板和冰冷的水流使她清醒了些。
再擡頭時，眼睛堪堪對上鏡子裏那張素淨的還泛着氤氳水汽的臉。她比記憶裏瘦了很多，臉色也蒼白。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近距離直視過自己。
在S省的那些年月裏，鏡子並不隨處可見。多數時候，江晚只有看窗子中她自己的倒影，隔着髒兮兮的泥跡，玻璃上映出的，是她枯敗的眼與憔悴的臉。
後來漸漸的也就不看了。她討厭自己的狼狽與頹唐，並拒絕承認。在這一點上，江晚像極了她母親。只是比起狼狽，讓她母親更加無法接受的是，聽話了十多年的女兒竟敢脫離掌握。規劃好的人生路線被她棄而不用，所以她母親把她扔到這裏來，聽憑她狼狽頹唐。或者說，她就是她母親照着理想，捏出來的一個泥人。那場孤注一擲的逃離纔是意外。在其他方面，江晚幾乎是照着她母親的理想生長的。
夢裏的那些故事都過去了。這個早晨，江晚孤身一人在H市醒來，她儘可以用最大最清晰的鏡子照見她自己。在此刻她是自由的。
江晚穿上外套。照舊在第二天的清晨，走路去喫那一家熱氣騰騰的頭湯麪。時光突然從十四歲那一年開始接續下去，就好像這不是她第二次來H市的第二天，這四年來的上千個清晨，她都是這樣過來的。
這讓她有些恍惚。彷彿此前的一切，從沒有發生過。她一直都在H市，走遍了嘉世附近的每一條大街小巷，親身經歷了這座城市的變遷。
直到她推開門，撲面而來的升騰熱氣散去。近在眼前的是孫翔。
做什麼春秋大夢呢？如果一切不曾發生，H市可不會有孫翔。
你看。打破你的自我催眠只需要一個孫翔。
江晚不禁自嘲。
看着江晚走進來，孫翔別過臉去，咳嗽了一聲。
江晚立刻就沒脾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奈——孫翔比她還大一歲呢。只好坐到他那桌去，在他眼前打了個響指。\&“孫翔大神？在這等我吶？\&“
\&“誰——誰等你了？我喫早飯。\&“今天的孫翔只戴了一副口罩，並沒有像昨天那樣全副武裝，口是心非卻一如既往。
江晚樂得逗着他玩，便說:\&“那早飯呢？\&“
孫翔把菜單往江晚面前一推，說道:\&“還不快給我推薦一個？\&“
江晚一挑眉毛，認命地接過了菜單。嘴裏倒沒忘了揶揄他:\&“還說不是等着我的？\&“
隔着口罩，孫翔\&“哼\&“了一聲，說:\&“你還好意思說。連個名字都不告訴我，就把我丟在這付賬。\&“
\&“虧我還覺得你這朋友還不錯。要不是我帶了手機，險些——\&“
\&“江晚。\&“
\&“我叫江晚。\&“
江晚這才反應過來，孫翔也是初來乍到，對H市，對嘉世一無所知。自己昨天的遷怒毫無道理。若僅僅是因爲他接手了\&“一葉之秋\&“，這對孫翔本人並不公平。
孫翔也只是才成年不久而已啊，她卻把他丟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時之間，江晚忽然有些內疚。
\&“孫隊長，認識一下？\&“江晚伸出手，向孫翔正式的，介紹她自己。
江晚看見，孫翔的耳釘在清晨的陽光底下，閃動着光芒。而她的眼睛幽深若潭，孫翔耳上鑽石的光，映向她眼底，就好像她十四歲那時，眼底閃動的光。
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意氣風發的。可不就是曾經的她自己嗎？
孫翔也伸出手，卻把手機塞到了江晚手裏。
……
好吧。她自己纔沒有這麼二。
江晚喫完了早飯。7:00，張新傑的消息也到了。
張新傑發了一個壓縮包，裏面分門別類做了好幾個文件夾。有藍雨這些年來比賽的視頻，也有張新傑對喻文州戰術的分析。
\&“即使睡不安穩也不要熬夜。給你寄了褪黑素，記得簽收。\&“
江晚想。她爲了躲避這整夜的噩夢，而熬夜到凌晨的事，終於是被張新傑猜到了。她受他照顧，欠他良多，連住酒店刷的都是他的卡。張新傑見過她最狼狽的時候，他幾乎知道一切，這點祕密也就無所謂他知不知道。
牧師爸爸一聲令下，被扣着財政命門的江晚自然只有遵從的份。熬夜是萬萬不敢了，她接收了文件，打算下午去找葉修。上午嘛，就窩在酒店看資料。
藍雨的比賽視頻不少，江晚一邊對照着張新傑的分析反覆倒帶，一邊又在本子上寫寫畫畫。寫下她自己的想法，她自己的分析。
等她把一段視頻完完整整的看完。已經是下午了。
江晚估摸着葉修這會兒已經起來了。就換了衣服出門，順便帶上了那個本子，她知道，葉修的角度一定又是一個樣子。
何況，桑榆晚還在葉修那裏。有許多設想，她需要一一驗證。
江晚到興欣的時候，葉修正拎着千機傘欺負人家新人妹子。
屏幕上千機傘傘尖冒出一串火舌，緊接着的正是神槍手技能——踏射！
江晚站在葉修身後，看逐煙霞頭上冒出一蓬血花。她從沒有覺得這個技能用起來這麼的殘忍。
\&“不打了吧？\&“
\&“原來你真的不會玩。\&“
這樣的話恰恰激起了唐柔的勝負欲。十連十局，唐柔屢敗屢戰。直到把錢包輸空了纔在陳果的勸說下作罷。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此時都擠過去看葉修那件自制銀武千機傘。
江晚此時已經在人羣之外。不由得把自己和唐柔暗暗比較起來。
今時今日唐柔自不如她。來日呢？這個姑娘的手速還能更高嗎？
葉修把錢塞進口袋，朝江晚走了過來:\&“怎麼樣？要不要跟哥競技場？今日盛惠，一場一百元。\&“
\&“凡事只要有六成的贏面我就會做。跟你競技場，概率爲零。\&“江晚想，她自己還欠着債呢。免費的代練使得，不免費的競技場使不得。
葉修昨天鼓搗了一晚上，不只君莫笑升上了二十一級，連桑榆晚都升上了二十級。從兜裏掏出賬號卡來遞給江晚，又催着她轉職。\&“去轉職，趕緊跟哥打副本去。\&“
\&“哦。\&“江晚接過那張還帶着葉修體溫的賬號卡，想着要不要把自己那點稀有材料給葉修，權當代練費。她實在沒想到，一句戲言，葉修居然當真放在心裏了。
\&“還是神槍手啊？\&“葉修一邊給江晚開機器，一邊問。
\&“神槍手挺酷的。\&“江晚隨口回答道。
葉修想起昨天操作桑榆晚升級的那些熟悉感，陷入了回憶。他實在是沒有想到，江晚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江晚在嘉世的時候，神槍手的風格霸道凌厲卻又細緻周全，其人也是進取銳利的。也正是因此，吳雪峯在退役之前找到他，推薦了江晚出道。他便去訓練營試了一試。江晚那時已經足夠擔當大任，第四賽季正打算安排她和蘇沐橙一起出道。可是在不久以後，江晚就消失了，桑榆晚這張賬號卡也被技術部拆解。他和蘇沐橙配合了一個賽季，第五賽季嘉世補入了魔劍士暗無天日。葉修不由得想，如果當時江晚沒有走。江晚一定可以磨鍊的足夠優秀，槍炮矛的組合一定足以橫掃全聯盟的任何隊伍。神槍手那麼酷。可她爲什麼偏偏就離開了呢？
葉修\&“嘖\&“了一聲，正要說話。
江晚緊接着又說。
\&“其實劍客也挺酷的。\&“
\&“魔道學者也酷。\&“
\&“怎麼樣？幫忙代練一個？\&“
葉修從櫃子裏給江晚抽了兩張空白賬號卡，催她走:\&“去去去自個兒練去。\&“
嘖。小丫頭怪會往人心裏扎刀子。
如果那是真的，H市不會有孫翔。她也不會在Q市認識張新傑，更加不會問張新傑要喻文州的資料。可惜這些江晚不會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