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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晚穿過昏黃的午夜燈光，走進燈火通明的酒店大堂，一路進了電梯，在紅色的大衣暗淡下去的瞬間，按亮了電梯的上行按鈕。暖黃色的光照的電梯裏昏暗暗的，使人心裏浮現出一股倦意。就好像她還是小時候，早春的B市，放學的路上，天色昏黃的壓下來，空氣說不上冷還是熱，沒有一絲風，只是遲滯地，一切都凝固了，一場風暴醞釀將至，雨與泥沙俱下。路上的行人都緊着跑了。而她只是一個人，揹着書包，慢慢地往家走。
就在這條回家的必經之路上，她那天突然想明白了，永遠不會有人來接她。日復一日的不安與希冀，在那天終於隨着遠方的風沙，一併和着雨點子降落下來。土色的泥點子砸在衣服上，塵埃落定，最終沉澱成一種疲憊的倦意。
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
紅色的標誌叮的一聲熄滅了。電梯上行到終點，而她的心也下墜到終點。那一聲脆響，彷彿是個提醒。江晚走進了一片漆黑的房間，走到了窗前。她沒有開燈照亮這間斗室，反而是開了窗。而窗外是微弱冷清的燈光，冬天的午夜，空氣裏還帶着濃郁而清涼的水汽，滯重如墨的夜色流瀉進來，一瞬間淹沒了她，連同身上那件紅色的大衣。
張愛玲在書裏寫考試的早晨，那樣慘淡的心情大約只有軍隊作戰前的黎明可以比擬。所有戰爭片裏最恐怖的一幕，因爲完全是等待。
這句話江晚小時候偶然見看到，每一次讓她戰戰兢兢的考試之前都要拿出來溫習一次。一直記到今天。因爲完全是感同身受。
現在她又在面臨等待了。
等待來自葉修的審判。
感謝喻文州、感謝藍河、感謝藍雨，感謝野圖BOSS血槍手。來的太及時！
萬幸對葉修來說榮耀裏的風起雲涌遠比她的八卦有趣。那一瞬間險些潑灑了水杯的情緒波動之後，她漸漸恢復了思考。
現在想來不由得慶幸，若是當時葉修再繼續追問下去，她一定衝動之下，一切都和盤托出。
她的那些事情，連不由自主的回憶都時時割傷了她，要說自己不在乎到了可以隨便說給人聽，那是不太可能的。即便是出於理智上的考量，要是真的全都告訴了葉修，那就全完了！
可是她還是沒辦法拒絕的。
但這於她已是極大的讓步，換了旁人，出於不能把弱點交到別人手裏的考慮，她大約半個字都不肯吐露。現在端看葉修要怎麼問。問到什麼地步。
除了這件事情之外，餘者雖然樁樁件件都比這個繁瑣的多，但都不值得掛心。最難的時候已經經歷過來了，她只要一步一步去做，沒有什麼是解決不了的。
江晚閉着眼，無論如何都睡不着，葉修說的還沒完三個字，在腦海中反覆盤旋纏繞。他會問什麼，他要怎麼問。也隨之佔據了她的全部思緒。江晚只好從中把今天的事情一件一件拎起來想。盡力使自己再度陷入冷靜與理智。
這是張新傑的習慣，又把這個教給她。她從前在夜裏常常情緒失控。
要用心臟解決心臟。
她原本以爲她的人生幾乎是可以預料的了，只努力掙扎着，拼那點不可預料。
原來人心更加不可預料。難以猜度。
今天夜裏，她幾乎耗盡了所有的力氣。
江晚拿起手機。一個字一個字按下去，又一個字一個字刪掉。
“張新傑，我好累呀。”
看着空蕩蕩的輸入框，江晚似乎找到了某種力量。苦苦支撐的心氣在那一刻迅速抽離。在那一瞬間，江晚沉沉地睡了過去。
是一位新朋友和一位老朋友。
新朋友自然是昨天才見過面的孫翔。
“喂。那個——你怎麼不下來喫早飯了？”孫翔這話說的不太客氣。江晚雖然不太習慣，但是也不覺得如何。畢竟是孫翔，他要是會客氣也就不是孫翔了。這一點，江晚認識他第一天就看出來了。
他也不是單純的年少輕狂看不起誰。實在是根本不在意這些。一個少年人，還沒有來得及做好進入名利場的準備，就被一把扯了進來。只是這樣——難免要喫虧的。隊長這個角色沒有那麼好當。尤其陶軒這個人，江晚還算有點印象。
“睡個懶覺嘛。你還在外面喫啊。怎麼不去嘉世食堂呢？嘉世花了大價錢把你請來，不至於連飯都供不起吧——”這樣想來，江晚難免多問了一句。
江晚這段話發過去，孫翔結結實實地沉默了一會兒。
江晚懶得想孫翔此刻都在彆扭些什麼，反正孫翔畢竟是孫翔，他大概率不會計較這一時半刻的怠慢。忙着切過去看另一條消息。
老朋友卻是許久不見的蘇沐橙。
蘇沐橙是被葉修的電話吵醒的。
葉修離開了，可她還陷在嘉世，比賽還要繼續。她是爲了哥哥的夢想，爲了陪伴葉修而來的。但這並不是她消極怠工的理由。她這麼多年以來所養成的職業素養不允許，對榮耀的尊重更不允許。但總是有人這樣猜忌她。
和新隊友的磨合本就不易。孫翔又是個不懂配合只曉得向前衝的。她雖然主攻策應，也爲此心力交瘁。
今天早上這小小的賴牀，竟然成了她這段時間以來唯一放鬆的時刻。
在蘇沐橙的少年時代，一直是跟着哥哥度過的，後來是葉修在照顧她。那時她的同性朋友不多。晚晚剛好算一個。
蘇沐橙是那樣喜歡她的晚晚。喜歡她在自己面前毫不遮掩的自信，還有靈光一現的想法，她是那樣耀眼的姑娘。連她的伶牙俐齒都顯得那樣可愛。
即便如此，蘇沐橙知道，她們中間隔着這許多年。據葉修的說法，似乎她的晚晚有了很大的變化。她要小心些，再小心些。晚晚可不要討厭她呀。
“晚晚。葉修說你回來了。我還不太敢信呢。好多年沒見了，有時間出來見一面吧。我有好多話想對你說。”
看嘛。和孫翔那堪稱是太不客氣的開場白比起來。這纔是真恰到好處了呢。
蘇沐橙的話太得體也太自然，找不到理由也不想拒絕，簡直讓她沒法招架。江晚無奈地一笑，回覆道：“好。我隨時有時間。”
“最近在忙比賽的事，總是很忙。我先去喫飯了。等我有時間去找你玩呀。”
正當此時，孫翔回答道：“你也太懶了吧。那我一個人喫早飯了。那個劉皓，一大早上領着一堆人圍着我轉，熱死了。”
在那一瞬間，江晚心頭似乎被觸動了。禮貌地和蘇沐橙告別過後，她迅速地回覆了孫翔。
“你等着我，我這就下來了。”
江晚邊穿衣服邊想。
他們嘉世怎麼回事？怎麼一個兩個的要求，她還就拒絕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