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暄這種高難度工作當然不能指望眼前的孫翔來完成，不問候一句又顯得不太客氣，江晚只好主動一點，說：“來的這麼早啊？”
“這不早了吧？再過一會兒嘉世的早訓都開始了……”孫翔說着說着，突然停了下來。面色蒼白，嘴脣乾裂，雙眼無神。這樣的江晚就坐在他面前。再粗枝大葉的人，也能注意的到她臉上的憔悴。“你不會是失眠了吧？”
果然是不太客氣。江晚暗暗咬牙。這種問候就像“吃了嗎您吶？”“沒喫呢”“Howareyou？”“I‘mfine.Thankyou.Andyou”一樣，都是一些必不可少但沒有用的廢話。孫翔未免也太認真。難道她要承認，昨天夜裏——不，是今天凌晨。他們嘉世的某位不速之客，提及她的某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成功勾起了她的某種不可名狀的憂慮，如此輾轉反側，徹夜難眠？她不在乎嘉世，卻沒辦法不在乎嘉世裏的蘇沐橙，現在還要加上實心眼的孫翔，打鼠唯恐傷了玉瓶。嘉世江河日下，眼前的人卻一無所覺。孫翔正在躊躇滿志之際，真說出去少不得要笑話她是白操心，她需要找機會換個方式提醒孫翔。“是啊，失眠了。某人一挑三英勇的不得了。都不知道別人是怎樣跟着提心吊膽。”
到底是年輕，精力旺盛，孫翔就像沒有受過什麼舟車勞頓旅途之苦一樣，神采奕奕地說：“我這麼厲害，對付三零一那種隊伍不是手到擒來！”
來了。機會來了。江晚一挑眉：“你那麼厲害……怎麼團隊賽還輸給人家了？”
被江晚說中了心裏隱隱的焦躁與不安，孫翔一愣，留神去看她的神色。
但江晚並沒有像網上的那些粉絲一樣失望，反而笑吟吟地，將一切都看在眼裏。她溫溫柔柔地說，徐徐地撫平孫翔心中的波瀾：“輾轉反側想了一個晚上，終於叫我想明白了。一家之言，你聽聽就算了。”
“要說這場比賽，說複雜也不復雜。嘉世上下，也只有沐橙值得一提。你纔剛來，沐橙不知道該怎麼配合你。一杆卻邪固然無人可當，可也該回頭看看沐橙——總不好叫她掄着重炮砸人頭吧？”她固然能做到臉不紅心不跳地套路孫翔，可做了虧心事總是心裏沒底。江晚停了一停，見孫翔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繼續說道：“怕你不愛聽。其實繞這麼大的圈子，也只是說這一件事。沒有別的意思。”
這又有些欲蓋彌彰了。江晚有些懊惱。
孫翔心裏一暖，表面卻裝作不以爲意。“那你問我來的這麼早幹什麼？你應該先跟我解釋你爲什麼來的這麼晚。”
誠然她有75%都是現場發揮，孫翔這脾氣也依舊讓她喫不消。江晚有些無奈，嘆了口氣，沉吟道：“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關心我就直說嘛。”孫翔說。
“喫你的早飯吧。再過一會兒嘉世的早訓都開始了。”
江晚微微地牽動了下眼瞼。這是劉皓用慣了的招數，漸漸影響嘉世其他隊員，使其對葉修產生不滿與輕視。安知不會被他用在孫翔身上？或許他已經行動了，只是不得其法。即便嘉世將孫翔視作一把利刃，刀柄也一定要握在她手裏。她只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第二句。
兩人對坐。江晚與孫翔，各自喫自己的早飯。
這只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早上——至少，對江晚而言是這樣。
早餐時間安排給孫翔，傍晚照舊去葉修那裏點卯。另外還有一位牧師先生虎視眈眈，嚴令禁止她熬夜——雖然她幾次三番仗着張新傑不會從Q市飛來逮她而放縱了許多，但在這方面她總歸不敢向葉修學習。江晚這個無業遊民的一天竟也因此稍稍的有了一些規律。
這是一個晴朗的早晨。嘉世大樓依舊高高聳立着，玻璃牆面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短短几個小時，這不就已經拆掉了一根龍骨？
一樣清冷的月色過後，B市又恢復了以往的樣子。天頂上，是混沌不清的濃霧。空氣渾濁，連積雪上面都沾了黑灰。
即便是暖氣打足的室內，燕女士也依舊帶着帽子。似乎是爲了顯得她不那麼憔悴，燕女士還特地化了妝。但顯而易見，這使她看起來病的更重了。
這是張新傑見到江晚她母親的第一眼。
其實江晚和她母親長得不算很像，但張新傑絕不會認不出來，這就是一對母女，除了長相，無論是任何層面，江晚都像極了她母親。這樣固然不嚴謹，但張新傑不由自主的用江晚的性情來衡量眼前這位長輩。
兩個人落座。燕女士忽略了侍者的眼光，並沒有徵求張新傑的意見，而是自顧自的點了一杯奶茶，又點了一杯白水。如果江晚在此，一定要在侍者離開後抗議這大爲失禮的舉動。但張新傑神色未變，靜靜的看燕女士摘下了帽子，露出了她新剃的還帶着青的頭。“真抱歉。我病了。”她說。
在說完這句話之後，她並沒有再對她的病做出什麼解釋，但不必深究。張新傑本人對燕女士並沒有那麼重的好奇心，如果他問，那一定是江晚想知道。
但顯然燕女士不是這樣。因爲很快，她的試探就來了。
“真對不起。我沒有問你喜歡喝什麼。但是我想，這是晚晚喜歡的，你應該也喜歡。”燕女士從侍者的托盤上端起那杯熱奶茶，遞了過來。
張新傑從她手裏接過那杯奶茶，杯壁很熱，但她的指尖很涼。這就很像江晚。“我從來沒見過她喝奶茶。也許您記錯了。”
這種對久未謀面的女兒身邊出現的陌生人的試探，張新傑並不反感，也可以理解這種唐突與冒昧。但張新傑想起江晚焦慮乾嘔只能斷斷續續喝一點溫水的時候，就覺得眼前這個女人的客氣沒有那麼的容易被人接受。
燕女士垂下眼，盯住了那杯奶茶，露出一個難過又遺憾的神情來。“我記得她小時候，就很喜歡喝奶茶。我下班以後給她帶回來，雖然冷了，她都很高興。”
“至少，在我身邊，她一直是每次200ml的水。她很乖，也沒有提出過要喝奶茶。”張新傑並沒有喝那杯奶茶，這不是他的習慣。話音剛落，他覺察到了燕女士眼神立刻出現的審視，但張新傑的表情並沒有變化，他只是說道:“這不健康。”
張新傑感覺到燕女士似乎鬆了口氣，然後她說：“謝謝你照顧晚晚。如果我死了……會有人告訴你，能麻煩你告訴晚晚嗎？我的遺產都在他那裏，那個人很可靠。如果晚晚不要——你就收着吧，總不好一直花朋友的錢。”
“朋友有通財之義，倒是不必這樣客氣。聯繫方式我可以存一下嗎？如果江晚想知道，我會告訴她的。”眼前的人似乎迅速恢復了客氣疏離的溫和大方，就好像剛纔那個隱隱露出瘋狂病態的女人不是一個人。這倒和江晚像極了。
他輸入號碼，手機通訊錄上卻出現了一個萬萬想不到的人的名字。
孫哲平？
張新傑有些驚訝。
他並沒有久留。禮貌告辭後就離開了這裏。霸圖的其他人今晨已經離開了B市，他向韓文清告了假，多留了一個上午，再拖下去就要耽誤訓練。
不過既然拿了手機出來，何妨問候一下江晚。免得她總說自己不搭理她。
QQ聊天列表裏總歸是置頂着一個“突發事件”的。
“你以前真的喜歡喝奶茶嗎？”
“什麼叫以前啊！現在也喜歡好嗎！”
“以後不許喜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