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個神仙嗎？”
“我是個小妖怪。”
我從石頭後面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看向山崖上的陌生人。
起初我並沒有看見他，他是忽然從翻騰的雲海裏鑽出來的，然後飄落在符惕山高高的山崖上，衣帶當風、湛然若神。不，或許他就是傳說中的神。因爲他的白衣裳看起來很不一般，在他彎腰折下山崖上唯一的一株露草的時候，垂下來的衣角很快融進了後面的雲霧裏去。而且他的頭髮也是白的，如瀑布一般披散下來，我看不清他的臉。
於是我就這樣冒失的問了出來，並主動向他自報家門。
那時我才四五百歲，尚未完全擺脫獸的習性，不耐煩和江疑呆在一起，於是整天在山上跑來跑去。山上除了我、江疑，還有山上的棕樹、山下的金玉以外，什麼都沒有，還總是莫名其妙的下雨。
他是我遇見的第一個符惕山以外的神。
“那你是個什麼妖怪？”他伸出手摸我的頭，問。
“我……我也不大曉得，不過江疑說我是一隻小狐狸，那麼——大約便是吧。”我說。
這實在是一個漂亮的神，連手都那樣漂亮，我想我的腦殼一定是醉掉了，不然我怎麼會暈乎乎的呢。
“真是一隻漂亮的小狐狸。”
他說這句話，讓我恨不得把整座符惕山的漂亮玉石都送給他。
可是這座山的主人是江疑不是我。
後來我問江疑，江疑說那是司醫之神，白民國的主人，我問那以後我被樹枝刮傷了皮毛可以叫他看嗎？江疑開始絮叨什麼“黃帝生駱明，駱明生白馬”之類。我聽得昏昏欲睡，江疑氣得揪着我一不小心露出來的耳朵說：總之不是我這種尾巴還不會藏的小狐狸夠得上的，叫我少出去丟人現眼。我說我不是人，是隻狐狸，而且我露的是耳朵不是尾巴，你應該罵的是耳朵，笨蛋。江疑惱羞成怒，罰了我三百遍《山海經》。
【2】花
等我把那三百遍《山海經》抄完以後，符惕山上的棕樹已經到了開花的時節，一團一團的擠在一起，一點也不好看。
春天的陽光溫暖，我輕輕地打了個哈欠，百無聊賴的坐在山崖頂上，盯着翻騰的雲海發呆。自從在這裏遇見他，這座山上的一切都變得格外無聊。心裏有所預感，或許花落下的時候，他就該來了。
江疑說我這是在思春。
我心說春天有什麼好思的，山上到處綠油油，連能藏身的地方都沒有。而且到了春天，皮毛總是灰撲撲的，顏色也不漂亮。
我看見一個比現在這個年紀看起來小得多的我自己，眼尾多了一點胭脂紅痣。穿着一身紅衣，背上斜揹着一把漆黑的長刀。一雙漆黑的眼瞳緊盯着山巔上的男人，人類四五歲的年紀看起來實在太小，身量未足，那個我仰着脖子說：“你懷疑我。我也不信任你。就此別過了。除了我父母之外，我不接受別人的養育。”
我有點搞不清楚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情，如果是將來，夢裏的我太矮了；如果是過去，可我又不記得。也許那根本不是我，我誤入了別人的夢。
我這一覺睡了許久，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冬天。都怪江疑，是他非要罰我抄書。
“這兒風景好看嗎？”他問。
我猜的很對，花落下的時候，他就來了。於是我醒來。
“花都掉光了，沒什麼好看。”我說。
“我來的時候，梅花剛好落滿了南山。”
“真的？南山在哪兒，能帶我去嗎？”
我開心到狐狸毛都豎起來了，並沒有什麼神妖殊途的自覺。甚至還打算讓他幫我看看有沒有什麼辦法，能讓皮毛換季的時候不褪色。
我喜歡冬天，喜歡雪。我是一隻白狐狸。
【3】雪
作爲一隻白狐狸，最喜歡的就是山頭上落了雪的冬天。那時節我的皮毛最白最亮，我要是誠心躲，只消在雪地裏打個滾兒，把自己從頭到腳埋上。江疑根本找不到我。
然而在今天，我有些嫉妒。細雪落在他白髮上，竟然毫無痕跡。
“當神仙一定是世界上最快樂的事情了。”我說。
他輕輕一笑，梅花和雪花便片片飄落下來。
“可是神仙沒有陪着看風景的人啊。”
後來趁他不注意，我在南山深處的樹屋裏，找到了一幅久已褪色了的古畫。
那上面也許是我自己，只是眼尾多了一點胭脂紅痣。
我想起江疑叫我抄的《山海經》。
那上面寫：“白民之國在龍魚北，白身披髮。有乘黃，其狀如狐，其背上有角，乘之壽二千歲。”
我原來不是一隻狐狸，我是神獸乘黃，我被他救了，很快又被遺棄。
因爲世間貪慾滋生，我給他帶來很大的麻煩。
我與他，原本就不能同生，無法共死。
【4】月
“你是霸圖的隊員嗎？我是江晚。”
在大雨裏，狐狸遇見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