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耀發展至今,已經形成了一個相當龐大的市場。絕大多數人懷揣着捧起冠軍獎盃的夢想而來,即使最終未能得償所願,也能依託於此,在產業鏈條的末端過得很好。各大公會當中,除了定期爲戰隊提供資源,也常有這樣的人,靠着販賣資源、武器轉手交易,賺差價爲生。王傑希的轉職建議當前,藍河這提議實在太有誘惑力,江晚其實是在同她性格當中的惰性相對抗。
但轉職談何容易。江晚盯着人物面板中面目全非的神槍手桑榆晚,忽然感到陌生。
長久以來,江晚的內心深處一直留存着一個烙印——她自來就是神槍手,她也應該是神槍手。雖然用過牧師之類的職業,可那不過是打發時間而已,她和張新傑都知道。這烙印伴隨她度過了無數個春與秋,傷口永不癒合,時常牽動,唯有輕微的咬齧、啃噬、隱隱作痛,時刻提醒她永不遺忘。
經年累月。這幾乎已經成了一個執念。
而現實是:她從前的賬號、武器、裝備,早已不知融給了哪個路人甲乙丙丁,也許正是該死討人厭的劉皓也說不定。她心裏的桑榆晚始終是那個在訓練場徘徊的虛影,一個早已遠去的、年少時代的幽魂。
她自欺欺人,她不願承認。若無其事地騙別人,蘇沐橙體貼,願意陪她演戲。其實她是在騙自己。就好像時間可以從遺失斷裂處接續,記憶可以人爲裁剪消失似的。
可是一切都騙不了人。她年紀在這裏明晃晃擺着,行爲遲滯,意識過時,經驗落伍。聯盟裏有一個光芒萬丈的周澤楷,不再需要一個屬於第四賽季的,過去的神槍手。
江晚兀自盯着顯示器發愣。右下角,時間在不斷地跳躍着。像兒時和同伴玩橡皮筋一般,可以由着人覺得天長地久,綿綿地,彷彿可以無限拉伸成一條細線。然而終究禁不住在某處斷裂,猝不及防打在她眼睛上。江晚喫痛,眼淚汩汩流下。
清脆的碎裂聲,熔岩燒瓶落地。一場大火,將她內心燒成白地。火勢熊熊,只在一瞬間吞沒無聲,江晚忽然感覺到一種殘忍的快意。
下機的時候,江晚的眼睛依舊紅紅的。可是心情卻大不一樣,對她這種人來說,下定決心前的過程最難熬,躊躇、徘徊,都是痛苦。認清現實之後,木已成舟,唯有逢山開路遇水搭橋而已。
葉修已經沒在競技場裏和微草的人廝混,不過他依然很忙。百忙之中難得擡頭看了一眼江晚,驚嚇道:“你喫兔子了?”
“麻辣兔頭。”江晚扁嘴,她就知道眼前這人嘴裏沒有好話,不過看在一會兒還要麻煩他的份上,還是補了一句:“夜宵加餐,要不要。”
葉修納悶,把這幾天以來的各種大小事情通通回憶了一遍,可江晚一直以來都很鬱悶,又什麼都不跟人講。實在無從查起。
忽然這時候私聊框裏一則一小時以前的消息點醒了他,王傑希剛剛用過的那個賬號如是寫道:
“和那個叫江晚的小姑娘聊了一下,我覺得與其絞盡腦汁從別人手裏坑材料,不如多關心一下後輩的健康發展。只是勸她轉職而已,不客氣。”
葉修看着這條消息,又瞥了一眼江晚扔下的賬號卡,突然後悔沒有多要微草公會一倉庫材料。
王傑希你招她幹嘛!!!
葉修以爲江晚不會回來了,畢竟這刺激實在不小。也該是如此的。他與江晚,不過是,曾經的隊長,與曾經青訓營的,一個神槍手而已。靠江晚的執念維繫着的萍水相逢而已。
可江晚還是回來了。二十分鐘之後,提着她的麻辣兔頭。臉上裝作無事發生一般,平靜地說:“問你個問題。放棄一葉之秋,對你來說艱難嗎?”
“一般般。”葉修頭也不擡,專心喫他的兔頭,看起來全不在乎:“嘶。好辣。”
江晚心臟抽痛,悶聲道:“你活該。誰叫你不提醒我。”
江晚知道,這怪不着他。怪不着任何人。所有人都曾隱晦地向她提及。是她一門心思妄圖沉溺於過去的幻夢中,刻意忽略了這些。
她該感謝王傑希,是他及時到來,當頭棒喝,避免了她在歧途越走越遠。如果不是這樣,她要浪費多少時間?對聯盟而言,對她而言,對所有人而言,14歲的神槍手桑榆晚都已經過去太久了。
“真的。”葉修突然嚴肅起來:“你是因爲喜歡神槍手才喜歡榮耀嗎?”
“你喜歡神槍手勝於喜歡榮耀嗎?”
“你喜歡的只是神槍手嗎?”
江晚張了張口,終究沒說什麼。
她再清楚不過了。她是因爲喜歡葉修。
一切不過肇始於此。
當年葉修帶着嘉世勇奪三冠的夏天。
當年江晚下定決心離家出走的夏天。
飛機起降,江晚站在嘉世的大樓底下,暗暗許願,她要終有一日那枚碩大的紅楓葉會因她而亮。
暮色四合,江晚意氣風發地走進門,蓬鬆的短髮在空中一擺一擺。
“我要試訓!”
“那麼……你來試試神槍手好不好?”
那一年天氣炎熱,無論南方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