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星辰之主 >第四百四十章 垃圾貨
    羅南大概能夠理解燕芬驚愕失色的緣由。

    畢竟從視覺效果上來看,這種類似時空倒轉的現象,還是很能唬人的。但很可惜這只是一個假象,這具相對完整的軀殼,也僅僅是收攏萊特混亂崩潰氣機的臨時載體,人體複雜精密的機能,終究不是積木,羅南不可能賦予已經破碎的細胞組織以新的生機,那已經超出了他的靈魂力量涉及的領域極限。

    最多最多,他也只是給了燕芬乃至萊特一個大半爲謬誤的錯覺。

    而就是這份錯覺所構建的微小的領域,仍然允許意識流轉認知,甚至讓身體做出微之又微的反應。

    在這片微之又微的限度內,萊特殘餘的意識與殘缺的身體交融,就像是吹卷灰燼之下的火星,縱然微渺畢竟閃亮。

    萊特奇蹟般地保留着一口氣,這也讓他親身體會了肢體崩散又聚合,靈魂燃燒又重組的奇妙滋味那是真真正正的“生死由人”,跟隨着巍然強大的意志,忽焉亡,忽焉存,在生死的邊界上來回趟動。

    而這一切,都是眼前那個“熔爐”主導不,主宰的

    他努力睜大眼睛,外界熹微的光,穿透破碎又重組的水晶體,帶動了視錐細胞以及此後一系列的神經反射,將外界模糊的信息與腦中臆想的幻覺組合起來,讓這個已經註定死亡的惡魔發出一生之中可能最爲虔誠的噫嘆:

    “神啊”

    臨時重組的靈魂湮滅,重新聚合的軀殼就像一灘爛泥那樣崩潰溶解,也徹底消化了淵區風暴的衝擊力量,使淵區層面的激烈動盪化於無形。

    這無疑是一件非常殘酷的死法,可是在萊特徹底崩解之前,他聲帶振動,微弱的力量推擠着空氣分子一層層的傳導,將那富含有豐富情感的嘆息聲及時傳遞出來。雖然其影響範圍甚至沒有超出直徑三米的範圍,可已經能夠讓近處的羅南還有燕芬聽到。

    這就是神了某人的要求還真低。

    羅南微微搖頭,他可不像萊特這麼沒眼界:虛腦體系那邊,有關構形、機芯等種種深層理論他還看得半懂不懂,實踐起來磕磕絆絆,在雲端霧氣迷宮只以龜速推進;而從見識來說,只是一個深淵中的煌煌日輪,隔着無盡虛空而來的威能,便不可測度。

    如此的對照之下,他若是神,這個宇宙的力量體系恐怕立馬就崩啊說到底,終究只是沒見識的人,過分的臆想幻覺而已。

    羅南是如此想法,可倒在牀榻上的燕芬,卻在一個激靈之後,整張臉都脹得紅了。她此時仍然受到神經毒劑的限制,肢體麻木難以控制,唯有勉強鼓動的聲帶,在呃呃與呵呵之間,用力拼出兩個字眼兒。也就是羅南耳朵好使,在燕芬重複數遍之後終於辨識清楚,那個不斷重複的字眼是:

    披風,披風

    喂喂,斗篷和披風可不一樣

    羅南當然知道燕芬口中所說的並不是字面上的意義,但現在也不是窮究根底的時候。在他看來,找到對症的神經毒劑治療方式和解藥,比之前他所做的任何事都要來得困難。

    他的視線轉向了破損的房間門口,那裏火神蟻正控制巨化蠑螈蹣跚歸來。

    死馬且當活馬醫,啊不,是解鈴還需繫鈴人,今天晚上的事情能不能有一個良好的收場,就要看這個充滿了經驗主義的老話管不管用了。

    事實證明羅南的運氣還不錯,正如死鬼萊特所言,他給燕芬加入的神經毒劑分量並不是特別多,燕芬本人也算是頗具實力的肉身側,身體機能較正常人強出很多,在中止了持續的毒劑注入後,再由羅南協助梳理了一下神經網絡,便慢慢恢復過來。

    等勉強能夠活動,燕芬便掙扎着下地,幾乎是撲倒在羅南腳下,也不顧地面上的骯髒血污,重重一個頭磕下來,嘴裏並沒有什麼感謝的話,而緊接着的動作,則是虔誠親吻羅南垂落的斗篷袍角。

    這是哪個遊民部落或者是他們邪羅教團內部的習俗嗎

    本着入境隨俗,或者說是保持逼格的原則,羅南也就強忍着避開的本能,生生受了。

    行完了禮節,燕芬又一個頭磕下去,隨後踉蹌起身,幾乎是手足並用,來到了房屋一角。那裏正躺着因大失血而陷入半昏迷狀態的張六安。

    由始至終,燕芬都沒有講話,只是用顫抖的手在張六安身上摸

    索,很快從張六安腰後皮鞘中拔出了一把短刀這應該是張六安平日擅用的武器,此前襲擊羅南的時候都沒來得及用,如今卻被燕芬取到了手。

    沒有任何猶豫,燕芬直直一刀,捅進了張六安仍然完好的左臂肩窩。羅南看得眉毛一跳,但腳下都是血肉糊糊的他似乎也沒資格去說什麼。

    張六安給疼醒了過來,大聲慘叫,可當他瞳孔中映入自家老婆蒼白而扭曲的面孔時,喉嚨便像是被割了道口子,一時只剩下嘶嘶的漏氣聲。

    燕芬將全身重量都壓在短刀上,刀鋒早已經穿透了張六安的肩窩,刺到了下方地面。她與張六安、與她丈夫的距離捱得很近,幾乎就是在耳邊講話:

    “告訴我,你們爲什麼要這麼做”

    “噝,鬆手,鬆手啊”張六安終於想起來說話,卻是被疼痛折磨得求饒,粗壯的身軀痙攣似地抽搐,在地上摩擦。

    “告訴我爲什麼”燕芬的話音虛弱,彷彿隨時可能啞掉嗓子,可巨大的情緒張力,卻與透體的刀鋒一起,轟擊張六安的心防。

    張六安在地上蠕動掙扎未果,只能是就着慘叫聲大力嘶喊:“邪羅教團馬上就要完了,我給你說過,萊特是天照的人,天照教團啊三大教團裏最強勢的那個,被他們盯上,肯定沒希望了”

    “沒希望”

    燕芬嗓子眼兒裏氣息顫動,不知是哭是笑:“被盯上了就是沒希望,就要把大家都賣掉當初,當初不就是你們非要支起這個架子的嗎”

    張六安肩上血如泉涌,斷臂處同樣是血流不止,自身意志已經崩得差不多了,堂堂一個壯碩大漢,只痛得眼淚鼻涕齊流,一時都顧不上回話。

    燕芬也不需要回答,她只是在發泄情緒而已:“就是你們啊,用部落存亡的理由把吳珺強推上位她又不是部落的人,她只是個滯留在荒野的研究生而已,還有着身子,當時她已經要回城了,想給菠蘿一個好的環境,是你們是你們硬擡她上位呵,是因爲披風對不對因爲她是基地裏僅存的掌握了這門技術的操作員”

    又一次,燕芬用力將手中短刀翻攪,張六安嘶嚎更響,腰腿扭曲,不顧一切地要將燕芬甩開,卻徒勞無功,最後只是放棄一切地大喊大叫:

    “是又怎樣她早就該把披風給我”

    “給你”

    “她不是要回城嗎回到春城以後,她想滾蛋就滾蛋好了,可還佔着位置不放,那些死腦筋的蠢貨又真把她當祭司供着好,就算她是祭司,她又做了什麼一天到晚都是啓靈啓靈啓靈這種小孩子把戲在荒野上還有點兒用處,現在已經在大都市了,政府、軍方、協會、教團那麼多強人,光啓靈頂個屁用給我力量、力量啊”

    張六安臉上青紫,粗筋暴起,已然是聲嘶力竭:“她既然是祭司,給信衆力量不是理所應當的嗎連這個都做不到,憑什麼開教立派,憑什麼自稱爲神”

    燕芬尖叫着吼回去:“我們從來就沒有過”

    然而張六安此時也純粹是在發泄,只在自己圈定的邏輯中咆哮:“那個狗屎的披風,根本就是瘋老頭的胡話,只有那些死腦筋纔會奉若神明,大肆鼓吹現在好了,吹來了天照教團,他們求仁得仁,我爲什麼要陪他們一塊兒死當然要賣出去,賣出個好價錢”

    燕芬死死地盯住身下的男人,盯住自己的丈夫,從牙縫裏擠出音來:“你無恥”

    “沒本事的神明才無恥”

    張六安夠着頭往回頂,甚至已經不顧肩部撕裂的傷處,破口大罵:“沒本事、沒資格,和真正的教團一比,根本就是什麼都做不到的垃圾貨色就是這樣的垃圾,耽擱我多少年我的天賦、青春,都毀在了這垃圾上,還要像爬蟲一樣在溶洞裏折騰,去特麼的披風,去特麼的忠誠呃”

    話音驟然變調,與喉管、皮膚、筋膜、骨骼被切開的細碎聲音雜揉在一起。

    燕芬拔刀、橫抹,切開了自家丈夫的喉嚨,讓傾泄的氣流雜音與汩汩冒出的血液,消耗掉了張六安最後一點兒生機和野心,同時也消耗掉了她最後一點力氣。

    短刀落地,雙手發軟,燕芬幾乎撲在了張六安的屍體上,可最後她的手肘還是支立起來,和身下這個曾經最親密的男人堅定地保持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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