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冢話語的尾音,還在微微發顫,可出口的語句,仍然表述清晰。
最重要是她話中的內容,真正的出乎意料。
羅南完全沒想到,會是這麼個要求。
他下意識看向“老手”,後者剛剛給廠子裏安排了生產任務,看到莫先生投來的視線,除了苦笑,還能做什麼
這就有意思了。
話說自從羅南公開召喚出爛嘴猿之後,這還是頭一位上門求告、索要的人呢要知道,這可是與“新位面”掛鉤的關鍵目標,不知多少人流着哈喇子,打它的主意,卻懾於莫先生展現出的力量,以及召喚物本身來去無跡,只能在一旁乾瞪眼。
江冢是什麼路數,竟然就這麼直愣愣上門了
羅南感覺有些荒誕,便笑了起來,既而問她:“江總監,你這個請求,是私人性質呢,還是公事”
“私人。”江冢脫口迴應。
“哦,是這樣。”羅南不置可否。
蛇語和江冢的對話,羅南是知道的,前者的行爲,本就在他默許之下進行。可是,這位女士的立場,還是太模糊了,就像她展現的外表和性情,隔着一層若隱若現的霧氣,就像是蒙着隱默紗的羅南自己。
羅南決定,還是先從最基本的問題談起:“江總監,你是見過袁x哦,這是我對那頭爛嘴猿的稱呼。當時你在旁邊,應該聽我說過,它看起來體積不小,卻是能量化的存在,所謂的組織樣本,從何談起”
沒被莫先生當場轟出去,江冢便感覺已經邁過了一個關卡,心中緊張略有緩和,她輕幅地調整呼吸,讓聲音更清晰一些:
“莫先生,是這樣當時我觀察過,爛嘴猿在物質層面,具備整體結構上的穩定性。而我掌握一種技術,可以從結構底層截出一個基本單元,在不損傷其整體的情況下,保留基本結構性質,並維持一定的時間,以供研究所需。”
羅南驚訝了:“你當時就在打它的主意”
江冢有些不好意思,又垂下頭:“考慮過一些畢竟與我的研究相關。”
羅南在腦子裏過了一圈兒,話說隔行如隔山,他不太理解江冢所謂的“技術”是什麼,也不知道她研究的具體內容,只覺得這不太像是基因組工程的領域。
“你研究爛嘴猿,或者近似的畸變種唔,這玩意兒算不算畸變種,都不好說。”
按照他對爛嘴猿的理解,這種純能量化的架構,更像是理想化的構形集合,要是他來做,就要從構形思維入手,由上而下、或由下而上逐級拆解,才能保留有足夠意義的部分。
顯然這並不容易。
由上而下,就像對徒手對一個大數進行分解質因數,原理乍看好理解,但當數值的體量和複雜性超過閾值,人腦會爆炸的;
由下而上,則很可能迷失在構形基礎結構的迷宮裏,花費大腦時間精力,結果發現繞了一圈兒又回到起點。
江冢又是以什麼方式去研究呢
然而江冢否定了這方面:“啊,不是,我並沒有研究哪一類畸變種,但有收集多樣性樣本的需求。”
羅南好奇:“具體是什麼方向”
江冢毫不猶豫地迴應:“分佈式畸變基因網絡生態。”
“啊哈”
“是建立在基因多樣性基礎上的生態網絡設計,我們希望用成規模的畸變種基因作爲基礎層級,在它們充分聯繫、合作、學習、競爭的基礎上,激發出新的更高層級以超凡力量的形式。”
“事實上,都是採取了稀疏分佈式網絡的數學模型,但在應用中會有不同。”
學術討論到此爲止,羅南無意在陌生領域涉入太多,否則可能鬧笑話。他捕捉到了另一個關鍵詞:“你說我們,這可不像是私人請求松平研究所還在運轉嗎我記得那邊一直在賣資產,是覺得風頭過去了,又開始回填”
見羅南有所置疑,江冢又有些緊張,她分辨道:“我對大澤教團運轉不瞭解,求取組織樣本,是爲了接下來的研究”
“當然與大澤教團無關。據我所知,你所在的研究所是松平義雄私人投資的。”
“這個研究項目是我自帶的。”
江冢的辯駁衝口而出,中間卻又有個磕絆,多少消解了她的情緒,隨後她的聲音弱了一點兒,卻仍然比之前要“硬”許多:
“我已經與研究所簽訂了協議,他們獲得的只是這個項目中有關定向誘發領域的專利,其餘的仍然在我這裏。”
“那應該是最具價值的一部分。”
“研究成果往往與應該保持距離。”
旁邊,“老手”連連咳嗽,江冢終於醒悟,她是情緒上頭了,臉色有些發白,試圖道歉,可一時又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
那邊,羅南看江冢緊張到拳頭都握起來,卻還硬撐着不散架的肢體動作,關鍵是看“老手”在旁邊陪着笑臉,且眼巴巴看過來的表情,心下一軟,便緩和了一句:
“也罷,你們如何籤協議,我不感興趣。如果是你們背後的發包方,倒還有點兒意思。”
發包方
江冢還是太緊張,以至於有些遲鈍。
“老手”又給她緩頰:“莫先生是指lcrf”
江冢立刻反應過來,確實,以莫先生展現出來的實力層次,大澤教團這種體量,確實不在他關注的範疇之內。
能與他掛上鉤的,肯定是更高層級那些。
比如,松平義雄私人研究所背後,更大體量的投資機構,lcrf,也就是生命週期研究基金。
羅南是把話題給扯遠了。
“老手”自然是願意配合的,他有意用聊天來緩和一下氣氛:“要我說,lcrf對江冢的研究,是沒什麼興趣的。不確定性太強,又是一個曠日持久的項目,從一開始到現在,也有二十多年了吧,不是說沒出成果,可是能延命的一個也沒見那些比我還年老體衰的傢伙,要真指望這個,怕是等死的也有,剩下的那些,更是等不及了。”
說着,“老手”便是大笑。
羅南也笑。
老手所說的,是能力者們對那些掌控着強大資本和權力,卻沒能激發出超凡力量,以致跪倒在病魔和死神之前痛哭流涕的“前世代人”,最具優越感的嘲弄:
他又說:“從荒野實驗室到量子公司,他們有棗沒棗都打三杆子真是餓得要瘋了。”
羅南在心裏補充了一句:從阪城平貿區到深藍世界。
自畸變時代以來,特別是出現了能力者、超凡種這種堪稱神話的強大存在之後,那些沒有趕上車的權力者們一方面嫉妒得發狂,一方面又發現了延續生命、活力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