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那天，阿爹他們天不亮就進了山。一直到晚上，差不多也是這個時間吧，進山的人卻一個也沒有回來。阿媽就站在這個地方，遠遠地看着深山，默默地等候着阿爹。阿媽就這麼站了一夜，天快亮的時候，阿爹才揹着揹簍踉蹌着回來了。跟阿媽一樣等候着家人回來的鄰居們過來問阿爹，其他人怎麼沒有回來，阿爹只是衝他們擺着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主家將菸蒂扔到腳下，踩滅了之後沉聲說道。
“鄰居們見阿爹說不出其他人的去向，當然不會善罷甘休。因爲大家是一起出去的，現在只有阿爹一個人回來了，這裏邊肯定發生了什麼事情。大家圍聚到我們家，非要阿爹說出個究竟來。那個時候，我才幾歲大。見這麼多人氣勢洶洶的涌進門來，嚇得嚎啕大哭着。阿爹見狀，怕把我嚇出個好歹來，這才答應鄰居們，把事情告訴他們！”主家說到這裏，起身回屋拿出了一根竹筒狀的水煙鍋子，裝好了菸葉之後點燃了遞到我手上。
“嚐嚐山裏的菸葉，比捲菸勁大。這裏常年潮溼，抽這個可以幫助去除寒氣！”主家擡手對我做了個示範，告訴我怎麼抽這東西之後說道。咕嚕嚕一陣響動，我張口吐出了一股子青煙。菸葉很辣口，一口下去我就覺得腦門上居然有些微微出汗的感覺。
“你抽這個，咱倆換着抽！後來的故事，又是怎麼樣的呢？”我索性將兜裏的煙放到桌上，然後問主家道。
“阿爹說，附近的山珍開採得太頻繁，總要給段時間讓它們成長起來纔行。於是大家都合計着，往更深處走走...”主家端起面前的茶碗，咕咚喝了一大口後接着說道。
“阿旺，再往前可就沒路了！”跟着阿旺一直向前走着的人們，拉住了他的衣角說道。眼前一片荊棘，人高的雜草將人們的視線最大限度的遮擋着。撥開雜草，眼前又是一片雜草。地上除了動物的糞便之外，半點人的痕跡都不見。空氣中瀰漫着一股子糜爛的味道，那是週而復始枯萎過，又重新生長出來的植物留下的氣味。
“今天的收穫不行，我想再往前走走。越是沒人去的地方，就意味着山珍越多。說不定穿過這裏，前邊就有一大片山珍等着我們呢？”阿旺看了看揹簍裏那寥寥無幾的幾顆蘑菇和筍子，揮動着手裏的柴刀劈砍着眼前的那些枯枝藤蔓，努力爲大家開着路道。周圍數十個寨子，幾萬人靠着這片山喫飯。往往一顆蘑菇還沒長大就被人摘走了，一顆筍子還沒冒頭，就被人從土裏挖了出來。想要找到值錢一些的東西，就非要往人跡罕至的地方去不可。就如同東北趕山的人，想要碰上大棒槌，就非要往深山裏走一樣。
p; “阿旺說得也有些道理啊，那我們穿過這裏再說，要是找不到的話，再回頭不遲。靠山喫飯，有多少收穫就看運氣了！”同心的人裏，有人開口贊同着阿旺的決定。家裏老的小的，都指望着大家竹簍裏的收益過活呢。就這麼空着回去，一家老小就得捱餓。沒錯，寨裏有田地，也種有糧食。可那些，是要上交給公社的。剩下那仨瓜倆棗兒的，根本就不夠大家嚼裹！不想辦法弄點補貼怎麼辦？難道就這麼餓着？大人能，孩子也不能啊！這也就是少數民族的政策有優待，換作漢人...私自搞經濟營生，在當時是萬萬不許的！
“別站着了，大家一起動手，從這裏穿過去再說！”見阿旺一個人在那裏開着道，同行中有人拔出柴刀走過去跟他並肩衝後頭的人喊道。人多力量大，十幾個青壯一起揮刀開路，很快就砍倒了一片雜草荊棘，眼前的路，也逐漸開闊了起來。
“唉，你們看，這是什麼玩意？”一個人腳下一滑，似乎踩到了什麼東西。他彎腰撿起硌了腳的玩意，拿在手裏端詳了一下問身邊的人道。這是一尊面相看起來有些像猴子的石雕，石雕外頭沾滿了泥土，身上還有些許青苔。
“不知道，你從哪裏撿到的？”阿旺走過去，接過同伴手裏的石雕。將上面的泥土和青苔擦拭乾淨之後，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個究竟來。隨手把石雕還給同伴，阿旺隨口問道。那個時候，人們普遍對文玩古董什麼的沒有什麼概念。在阿旺的眼中，這個石雕頂多拿回去壓壓鹹菜缸。論起價值來，還沒有一顆竹筍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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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旺，你說這東西拿出賣，會不會有人要？能賣上五塊錢嗎？”同伴見阿旺對石雕不感興趣，在手裏上下拋了兩下有些不死心的追問着。那時候的五塊錢，已經可以供一個成年人喫上半個月的伙食了。
“不值錢，石頭能值什麼錢？五塊？有五塊錢人家買幾斤肉回去，不比買塊石頭強？扔了吧！”阿旺搖搖頭，繼續揮舞着手裏的柴刀劈砍着眼前的藤蔓雜草道。
“哎？這裏怎麼這麼多石雕？阿旺你來看，這兒有一排！”穿過了那片雜草林，沒等阿旺喘口氣，就聽見同伴在一旁咋呼起來。他邁步走過去，就看見一溜兒石像在那裏排排坐着。石像跟剛纔的那尊差不多，都是尖嘴猴腮的面相，要論起不同之處來，就是它們的神情喜怒哀樂各不相同。
“聽我奶奶說，山裏有精怪...”同伴看着這麼些石像，環顧着死寂的四周嘴裏說了一句。一句話沒說完，就被阿旺伸手捂住了嘴。撐船的不說翻船，開車的不說車禍，靠山討生活的，精怪這種事情也是萬萬不能掛在嘴邊的！
“那個阿旺？”主家一口氣說到這裏，這才緩了口氣停了下來。而我，則是趁勢問道！石像，我從他的嘴裏聽到了石像！
“阿旺，就是我的阿爹！”主家從煙盒裏掏出支菸來續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