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劍來 >第八百八十七章 春山
    陳平安笑着與她點頭致意。

    皇后娘娘側身斂衽施了個萬福。

    眼前女子,慈柔嘉懿。

    一個不被太后南簪喜歡的宋氏兒媳婦,肯定是個不錯的大驪皇后娘娘。

    在餘勉走回先前酒桌那邊。

    宋和笑道:“餘勉始終覺得,陳先生是個內修外弘的淑人君子。”

    陳平安差點誤以爲眼前皇帝被小陌附身了,問道:“何以見得?”

    宋和說道:“落魄山門口有張桌子,會爲過路人提供茶水。”

    陳平安一笑置之。我剛纔說了件小事,這位皇帝陛下你就有樣學樣了?若真是如此,可就比仙尉騙錢伎倆,好不到哪裏去了。

    “而且槐黃縣當地的山野樵夫,進山尋土的窯工師傅,都敢落座喝茶。”

    宋和繼續說道:“用餘勉的話說,就是小中見大,可以從細微處見陳先生的家風,落魄山的門風。富貴人家,常有窮苦親戚來往,不曾空手而返,便是忠厚之家。路過高門,百姓不會如避災殃,刻意快步走過,正是積善之門。”

    陳平安愣了一下,點頭道:“陛下有個賢內助。”

    石嘉春伸長脖子,悄悄瞥了眼陳平安。

    只是一個起身再落座,好像那個陳平安,就完全變了個人。

    頭別白玉簪,青衫長褂,一雙布鞋。

    臉上笑容恬淡,一身氣態出塵,大概那就是久居山中的仙家道氣?

    總之再不是當年那個肌膚黝黑、眼神明亮的草鞋少年了。

    石嘉春收回視線,看了眼自己的夫君,再看了眼林守一。

    夫君邊文茂已經是個雙鬢微霜的男子。

    而差不多歲數的林守一,卻還是弱冠之齡的容貌。

    邊文茂對於林守一的瞭解,妻子只說林木頭是個面癱熱心腸的,他的父親以前是家鄉窯務督造署衙門裏邊的小官,後來也入京了,在某個門可羅雀的清水衙門當了個小官,擱在地方上,可能就算光耀門楣了,但是在那個被說成是郎官遍地走的南薰坊,就很不夠看了。

    林守一輕聲打趣道:“記得認準陛下坐的那張椅子,回頭好好收藏起來,可以拿來當傳家寶。”

    石嘉春一瞪眼,本想還嘴幾句,結果被邊文茂神色慌張地伸出手,使勁按住她的胳膊,石嘉春伸出一根手指抵住嘴脣,提醒林守一別出聲。

    林守一笑着點了點頭,與那個額頭滿是汗水的邊文茂投去歉意視線,邊文茂報以苦笑,他實在是太緊張了。

    餘勉望向那個擔任過齊渡廟祝的林守一,一個四十來歲的元嬰境修士。

    要知道長春宮的太上長老,纔是元嬰境。

    大驪王朝的首席供奉,兵家聖人阮邛,也纔是玉璞境。

    南邊許多藩屬小國,一位金丹地仙,就能擔任首席供奉甚至是國師了。

    皇帝陛下其實對此人極爲青睞,甚至有意讓林守一執掌禮部祠祭清吏司,在京城官場熬出七八年資歷,就可以再次破格升任禮部侍郎。

    可能是因爲舊驪珠洞天的年輕一輩,實在太過羣星璀璨,熠熠生輝。

    才使得林守一不是那麼顯眼。

    因爲有個落魄山陳平安,有曾經在南婆娑洲醇儒陳氏遊學十年的劍仙劉羨陽,還有在真武山一鳴驚人的馬苦玄,以及去過五彩天下的大驪刑部趙繇,更有那個成爲白帝城鄭居中嫡傳弟子的“狂徒”顧璨……

    好像就忽略了這個始終在寶瓶洲各地兜兜轉轉的林守一,沒有高不可攀的的山上師承,沒有駭人眼目的山上鬥法,只有年復一年的潛心治學,默默修道,故而林守一所謂的“名動兩京”,其實還是被遠遠低估了,因爲如今的山上山下,只將林守一視爲金丹地仙,這是被大驪京城欽天監袁天風那個“百年元嬰”的讖語誤導了。

    石嘉春實在是好奇,她斜了斜身子,伸手擋在嘴邊,壓低嗓音,與林守一小聲問道:“陛下在跟陳平安聊啥?”

    林守一說道:“我也聽不見。”

    那位在大驪皇陵結茅修行的守陵人,設置了一道隔絕天地的山水禁制。

    石嘉春咋舌道:“陳平安的膽子真大啊,跟陛下聊天都這麼隨意,這算不算談笑風生?”

    林守一笑着點頭。

    膽子不大,也當不上劍氣長城的末代隱官。

    再說了,如果陳平安當年膽子小,敢喜歡寧姚?

    石嘉春猶豫了一下。

    林守一以心聲說道:“放心,不管那邊談攏還是談不攏,反正對你們都是好事,陳平安做事情一向穩妥。”

    以陳平安的脾氣,皇帝宋和要是敢遷怒邊家,後果只會比跟陳平安當場翻臉更嚴重,回頭跑去皇宮直接掀桌子都有可能。

    不過相信以當今天子的胸襟氣量,不至於如此小肚雞腸。

    現在的林守一還不清楚,其實陳平安已經與大驪太后南簪翻過桌子了。

    石嘉春點點頭,不管是眼前這個在家鄉學塾同窗求學多年的林守一,還是那邊那個後來成了李寶瓶小師叔的陳平安,她覺得都值得信賴。

    這是一種女子直覺。

    小陌和仙尉沒有去邊家參加婚宴,尋了附近一處巷子,小陌靠牆而站,仙尉蹲在一旁,拿了一壺酒,是自己掏錢買來的,沒辦法,掏不起份子錢,蹭不着喜酒喝,就只能自力更生了。

    沒關係,反正以後自己就是仙氣飄飄的修道之人了,兜裏裝着的都是神仙錢,金銀這些山下的黃白之物算什麼,太俗氣,有損仙氣。

    仙尉望向邊家門外的車水馬龍,嘖嘖道:“光祿寺丞,官不小了,何況還是你們大驪王朝的京官,按照如今寶瓶洲的規矩,大驪本土官員比藩屬文武高一品,京官得再高一品,這要是擱在南邊的那些藩屬小國,還不得是個大九卿衙門的一把手,最少也是個六部侍郎老爺吧,曹仙師不愧是山上神仙,認識的朋友非富即貴,往來無白丁啊。”

    小陌看這個仰頭喝酒如牛飲水的仙尉,忍不住問道:“你就這麼喜歡喝酒?”

    仙尉放下酒壺,打了個酒嗝,拍拍肚子抹抹嘴,“談不上多喜歡。”

    然後仙尉揚起手中酒壺,咧嘴一笑,“我是喝酒嗎,是喝錢吶。”

    這些年的顛沛流離,潦倒不堪,十分飢寒交迫了,飽一頓餓三頓的,關鍵是還要靠着坑蒙拐騙掙錢,不然就真要當乞丐去了,每次出手,還要擔驚受怕,畢竟牢飯不好喫啊,如今跟着曹仙師,有地兒睡不說,還能飢時喫餅,渴時喝酒,已經讓仙尉快要幸福得淚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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