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劍來 >第八百九十八章 未來
    陳平安點點頭,“算是有借有還吧,所幸武道境界跌得不多,只是從歸真一層跌回氣盛,不然都不敢出門。”

    鍾魁轉過頭,朝小陌那邊擡了擡下巴,“身邊有這麼一位護道人跟着,怕什麼,換成是我,出門在外,都得橫着走,跟走鏢一樣,亮出旗號一路喊山。”

    陳平安疑惑道:“你看得出小陌的境界修爲?”

    “小陌先生壓境巧妙。”

    鍾魁笑着搖頭,以心聲說道:“我只是看得出一些歷史久遠的因果糾纏,大致拼湊出個真相,比如道齡漫長,來自蠻荒天下,還是位劍修,因爲死在小陌先生的劍下亡魂,其中不少地仙,至今不得解脫,自然是位極有故事的飛昇境前輩了。”

    凡夫俗子與山上修士,看待世界的眼光,會截然不同。那麼望氣士與一般修士,又有云泥變化。

    兩人坐在一根粗如井口的仙家木材上,陳平安從袖中摸出一隻木盒,遞給鍾魁,“早就想送給你了,入手多年,咱倆就一直沒機會見面。”

    是早年在地龍山渡口青蚨坊那邊,買下的一件壓堂貨,一整套的四枚天師斬鬼錢。

    鍾魁接過手,直接打開木盒,“呦,好東西,花了不少錢吧?”

    陳平安也沒矯情,報出價格,“不算少,五顆穀雨錢。”

    鍾魁感嘆道:“能買多少壺的五年釀青梅酒,幾隻烤全羊,就連我這個當慣了賬房先生的,都算不過來了。”

    陳平安沒來由說道:“當賬房先生,還是跟你學的。”

    鍾魁笑呵呵道:“滋味不好受吧。”

    書簡湖,鍾魁是去過的,只是當時陳平安疲憊至極,就躺在地上呼呼大睡,鍾魁當時就沒打攪。

    陳平安一笑置之。

    鍾魁抿了口酒,只說昔年桐葉洲三座儒家書院,其實鍾魁就有不少朋友。

    師長,同窗,好友,故人好似庭中樹,一日秋風一日疏。

    陳平安說道:“聽說九娘去了龍虎山天師府,這次返鄉,見過沒?”

    鍾魁白眼道:“哪壺不開提哪壺。”

    沉默片刻,鍾魁忍不住嘆了口氣,掌心抵住下巴,  “去了能說啥,都沒想好,何況還有可能喫閉門羹,以後再說吧。”

    其實最大的心結,還是如今那個在龍虎山修道的天狐九娘,在鍾魁看來,其實並非當年那個開客棧的老闆娘了。

    當年與骸骨灘京觀城英靈高承,一起奉命去往西方佛國,鍾魁曾經問過一位德高望重的佛門龍象,問了兩個問題,投胎轉世繼續爲人,我還是我嗎?即便得以開竅,恢復記憶,記起樂前身前世事,彼此誰大誰小誰是誰?

    陳平安大致猜出了鍾魁心中的糾結,也沒有說什麼,有些爲難,並非全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也可能是當局者想得太透徹。

    鍾魁開始轉移話題,“沾你的光,我見着了仙簪城的烏啼,他與師尊瓊甌,在陰冥路上一直藏頭藏尾,因爲這兩頭飛昇境鬼物在那邊,極爲小心謹慎,差不多等於咱們這邊的山澤野修吧,都飛昇境了,依舊沒有開枝散葉,打死都不去聚攏陰兵,做那藩鎮割據的勾當,又有獨門手段能夠隱匿氣息,只是緩緩蠶食清靈之氣,所以冥府那邊,頗爲頭疼,倒是談不上什麼眼中釘肉中刺,可就這麼放任不管,終究不像話,有失職嫌疑。”

    “所以當時見着了烏啼,我就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一口一個前輩,好不容易說服了他,還幫他撈了個官身,臨別之前,”

    “前不久聽說,烏啼前輩很快就,

    拔出蘿蔔帶出泥的,小有收穫,不出意料的話,烏啼前輩這會兒正忙着找那位師尊吧。”

    陳平安以心聲問道:“仙簪城的那位開山祖師,歸靈湘如今?”

    鍾魁搖頭道:“見過了烏啼後,我已經查過兩處檔案,沒有任何線索。還有一處,我暫時去不得。以後再找機會,看能不能去那邊翻翻名錄。”

    陳平安就問了一下關於“綠籍”的事情,名登綠籍,差不多等於後世志怪小說所謂的位列仙班。

    比如老觀主之前跟隨道祖遊歷小鎮,主動做客落魄山,老觀主贈送的那幅珍稀道圖,在上古時代,就屬於“非有仙名綠籍者不可傳授”。

    其實幽明殊途,纔是真正意義上的井水不犯河水。

    就像陳平安遊歷過三洲山河,純粹武夫跟練氣士,譜牒仙師跟山澤野修,相互間關係錯綜複雜,紛爭不斷,但是幾乎少有練氣士與山水神靈、尤其是城隍廟直接起衝突的案例。

    而關於冥府的檔案,避暑行宮記載寥寥,只有一些零星散落的殘篇內容,在大驪京城火神廟那邊,封姨手上那些以萬年土作爲泥封的百花福地酒釀,曾經每百年,就會進貢給三方陰冥勢力,但是當時封姨似乎故意遺漏了某個勢力,只與陳平安提及酆都鬼府六宮,以及司職地上洞天福地和所有地仙薄籍的方柱山青君,按照封姨的說法,青君所治的方柱山,作爲執掌除死籍、上生名的司命之府,地位還要高出上古五嶽。規矩森嚴,科儀繁瑣,按部就班,形同陽間官場。

    然後陳平安說了那個仙尉的一些事情,希望鍾魁在不違例、不犯禁的前提下,儘可能幫忙查查看此人的前世根腳。

    鍾魁點頭答應下來,記住了那個假冒道士的寶瓶洲修士,名叫年景,字仙尉,號虛玄道長,以及籍貫和生辰八字。

    陳平安笑道:“朝中有人,就是便捷。”

    鍾魁一本正經道:“交了我這樣的朋友,是你的本事,大可以沾沾自喜。”

    陳平安痛飲一口酒,用手背擦了擦嘴角,“學到了學到了。”

    陳平安瞥了眼的胖子,心聲問道:“這個庾謹,怎麼會跟在你身邊?”

    鍾魁晃了晃酒壺,“是禮聖的意思,讓我怎麼拒絕。不過處久了,其實還湊合,當然前提是庾謹暫時服管,不然我已經被這個性情叵測的胖子打死幾百回了吧。”

    這個如今自稱蘇孤、道號姑蘇的胖子,真名庾謹,在世時被譽爲千古一帝,死後罵名無數。

    不管如何,一個當皇帝的,差點就要比大驪宋氏更早做成“一國即一洲”的壯舉,後世史書上怎麼罵暴虐,估計都不過分。只是一味罵他昏聵,就不太講理了。

    鍾魁提起酒壺,與陳平安輕輕磕碰一下,“呦呵,你消息挺靈通啊,都知道胖子的真名了?”

    陳平安笑道:“我這不是怕庾謹跟我尋仇嘛,知己知彼,有備無患。”

    事實上,撇開一些宮闈祕史不談,陳平安如今可能比庾謹更瞭解庾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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