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劍來 >第九百三十二章 吾爲東道主(中)
    陳平安沒有跨過門檻步入劍叱堂,畢竟是紫陽府的祖師堂所在,轉過身,笑道:“咱們去廚房那邊長長見識。”

    裏邊的祖師掛像,中間那幅,便是穿道袍踩雲履的吳懿,此外歷代府主畫像,左右依次排開。

    而明天仙都山那邊,青萍劍宗祖師堂內,也會居中懸起一幅陳平安的畫像。

    青同挪步時,轉頭瞥了眼匾額,劍叱堂?

    書上的武將或是俠客,倒是經常有那麼一出“伸手按劍叱聲道”如何如何。

    只是這紫陽府一個連劍修都沒有的門派,也好意思用這麼個堂號?這就很德不配位了吧。

    不過看得出來,這個道號洞靈的吳懿,似乎繼承了那條萬年老蛟的一部分遺留水運,其餘的,大伏書院的程山長,應該是送給了寒食江水神。

    紫陽府的那頓年夜飯,辦在原本一直是用來款待貴客的雪茫堂。

    畢竟較大的山上府邸,就沒幾個會正兒八經喫年夜飯的。

    譜牒修士,不是外出遊歷,就是閉關修行,不然就是參加各種觀禮慶典。

    雪茫堂附近,有一長排的廚房,分出了山珍海味、酒水瓜果等屋,充當廚娘的府上侍女丫鬟,來來往往,如游魚穿梭。

    底蘊深厚的富貴之家,總是要講一講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再講究點的,就在山野清供一事上下功夫了。

    落魄山有朱斂當管家,是個頂不怕麻煩的,裏裏外外,大事小事,反正都給大包大攬了,還真就不用旁人操心半點。

    朱斂每年,都不是什麼每個月,會按時領取一顆雪花錢的俸祿薪水,說是爭取湊成一顆小暑錢。

    陳平安站在一間竈房外,看了眼幾隻珍饈樓食盒,打趣道:“按照我家老廚子的說法,一些個所謂的老字號飯館,不過是廚藝保持剛入行的水準。”

    在書簡湖池水城那邊,陳平安就嘗過竹枝蟹的滋味,那還是他生平第一次正兒八經做東,設宴請客。

    這種事情,屈指可數,最近一次,是在大驪京城菖蒲河那邊,請關翳然和荊寬喝酒,當然不是什麼花酒了。如今荊寬已經出京就任新處州的寶溪郡太守。

    青同問道:“老廚子?是那個出身藕花福地的貴公子朱斂?”

    陳平安反問道:“你見過朱斂的真容?”

    青同點頭道:“我對藕花福地並不陌生,經常去那邊散心,當然見過朱斂。”

    而且是不敢多看。

    因爲鎮妖樓與觀道觀是鄰居,所以青同曾經遙遙見過朱斂兩次,那可真是一個……奇人,當然了,這廝長得還很好看。

    一次是朱斂年少時,去京城郊外踏春遊玩,一次是朱斂青年時,獨自一人仗劍走江湖。

    志怪傳奇和江湖演義裏邊,經常有那女子對陌生男子一見鍾情的庸俗橋段,還真別不信,朱斂在江湖上,都不用說話,只靠着一張臉,便不知惹下多少情債。

    風流貴公子,登高遠眺,憑欄而立,只是雙指擰轉鬢角一縷髮絲,好像就要把一衆旁觀的女子心腸給擰斷了。

    彷彿只要癡心於一人,不管是否婚配,是那求之不得,還是白首偕老,深情如結仇,不死便不休。

    多少江湖上的白髮老嫗,老態龍鍾時,此生臨了依舊想見朱郎,又羞見朱郎。

    青同調侃道:“你們落魄山什麼時候舉辦鏡花水月?要是朱斂願意恢復真容,我肯定捧場,保證每次一顆穀雨錢起步。”

    被陳平安帶出藕花福地的畫卷四人,魏羨三人,都沒有藏藏掖掖,以真身示人,唯獨朱斂,更換面容了,成了個身形佝僂、滿嘴葷話的老頭。

    那會兒的陳平安反正被矇在鼓裏,但是青同卻是覺得極有意思了。

    陳平安笑呵呵道:“當真?我可以與朱斂打個商量,單獨給青同道友開啓一份鏡花水月,說好了,就一顆穀雨錢,我保證讓你每天都能見到朱斂,看到飽爲止。”

    青同不搭話了。

    青同也算見多識廣的得道之士了,可是如朱斂那般容貌的俊美男子,好像還真沒見到第二個。便是被讚譽爲國色天香的女子見了,恐怕都要自慚形穢吧。

    美人美人,原來不止是被女子獨佔啊。

    少年之美,風清月白,思無邪。

    青年俊秀,一時無二,謫仙人。

    不過也別覺得朱斂是個空有皮囊的繡花枕頭,後來的俞真意之流,所謂的登頂,成爲天下第一,只是因爲藕花福地就那麼大。

    而從豪閥貴公子變成挽狂瀾於既倒的國之砥柱、再成爲一統江湖武瘋子的朱斂,他成爲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同樣只因爲藕花福地就那麼點大。

    看似結果相同,其實雙方是完全不一樣的境地。

    陳平安冷不丁以心聲問道:“老觀主的合道之法,是不是類似‘天下無事時和年豐’的大道?”

    青同反問道:“隱官是說那天下豐年?”

    陳平安笑道:“就是隨便一猜。”

    還真就是隨便猜的,因爲剛纔青同又聊到了小陌在落寶灘釀酒一事,而小陌的身份,在後世本就有“天降福緣”一語。

    再加上老觀主的真身,以及這位“臭牛鼻子老道”,在那場戰事中的某些作爲,好像立場略顯飄忽不定,只是並無太過明顯的偏倚,大體上還是站在浩然天下這邊的,老觀主並沒有因爲自身大道出身,就選擇偏向蠻荒天下。至於人間釀酒一事,從來都是太平光景纔有的事。離亂人不如太平犬,誰還有閒心餘力去釀酒?何況各朝各代,往往都有不同程度的禁酒令。至於書上所謂俠客們在那酒肆飯館,動輒說句來幾斤牛肉,其實並不現實。

    一連串好似遠在天邊的線索,斷斷續續湊在一起後,就讓陳平安心中微動,開始迅速在心湖中的那座藏書樓內翻檢書籍,終於找到了一句遠古佚名的“老話”,藕斷絲連,就是一條不易察覺的潛在脈絡了。

    陳平安緩緩道:“時和年豐,多黍多稌,亦有高廩,萬億及秭,爲酒爲醴,降福孔皆,以洽百禮。”

    青同神色平靜,一言不發,約莫是覺得此舉不妥,有點像是默認了,立即補上一句,“隱官大人真是奇思妙想。”

    陳平安斜瞥一眼,不管最終真相如何,想必青同心中大致的猜測方向,也逃不出這條脈絡了。

    這是不是就意味着在太平盛世中,東海觀道觀的老觀主,戰力會很高?可若是在亂世,就會道行下降,攻伐殺力隨之減弱?

    青同就覺得很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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