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劍來 >第九百九十一章 山青花欲燃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砌下落梅如堆雪。

    高君聞言,不覺得對方是在危言聳聽,故意誆騙自己,她只得幽幽嘆息一聲。

    她這些年修習仙家術法,不可謂不勤勉用心,不曾想對上這位重返福地的謫仙人,還是隻有一成勝算。

    對方既然膽敢孤身來到湖山派,必然有所依仗,或自身實力足夠強悍,或是在暗處隱藏有援手,何況當初南苑國京城那場各方勢力粉墨登場的圍剿中,這位少年姿容的劍仙身陷重圍,最終仍是脫穎而出,登城頭殺丁嬰,坐鎮京城,使得俞祖師不敢踏入京城一步,經此一役,名動天下。

    高君以心聲下令道:“撤陣。”

    俞祖師飛昇之前,爲湖山派留下了一幅親筆手繪的仙人陣圖,只是俞祖師明確交待過高君,這座護山大陣暫時只能是一個空想,必須靜待天時變化,等來一場天降甘露的異象,纔有機會付諸實施。一向尊師重道的高君謹遵法旨,之後閉關再出關,便獨自外出,遊歷數年,遍覽天下五嶽,獨自入山訪仙,希冀着找到同道中人,與此同時,結合俞真意遺留陣圖,登天下五嶽小天下,在那中嶽,高君一路攀高,險峻無路,雲中浮現天下脊,才知此山第一尊,在好似孤懸雲海中的山巔,高君竟然發現了一處結茅修行的仙人遺蹟,不過只能算是遺蹟,而非古蹟,因爲茅屋內諸多器物精巧,但是年月不久,火盆內有殘留松柏,高君完全可以想象一位前輩“仙人”的焚柏吟道篇,在那北嶽,山花異人間,山外酷暑蒸騰時節,山中猶是積雪深重,高君夜觀天象,在拂曉時分,見到了一位騎白鹿的羽客,自稱是此山神靈,神色倨傲,將高君視爲“下國人”,不過對方大概是看出了高君的道法不淺,雖然不喜她的擅闖山門,卻並未惡語相向,只是提醒高君身在此山中,不可恃力取物奪寶。在那天氣晴朗時分便可看見大海的東嶽之巔,石罅生紫雲,海光浮紅日,驀然雷電交加,風雨大作,白晝晦暗如夜,親眼見到山腰深潭內騰空躍起一條作祟毒龍,青冥結精氣,磅礴動地脈,身軀長達百丈,蜿蜒登山,擠碎山石無數,幾個眨眼功夫,繞峯遊走的毒龍,便徑直造就出一條山間好似蛇行十八盤的嶄新石道,卻被一位雙眼淡金色的高冠男子,手持一方古字如鳥篆的白玉法印,不但成功阻攔毒龍登頂,再將驀然大如山峯的法印砸在毒龍額頭,其重新打落龍潭內,隨後水面浮現出一篇詰屈聱牙的道訣,數以千計的金色文字,宛若一道法旨仙陣,將鎮壓在潭底,手託法印的金甲神人口含天憲,罰它在深潭中潛靈脩真三百載才能重見天日。在那諸峯危似冠、殺氣見棱角的西嶽,高君見到了一位年輕容貌的文士,滿身道氣縹緲,盛情邀請一身杏黃道袍的高君去那洞府做客,高君神色自若,只是縮手在袖捻符籙,跟隨那位年輕文士,只見府邸堂皇,矗立於赤黃兩色雲堆裏,如同一座營建在天上的帝王宮闕,門房老人似是山野精怪,朱門開啓,宮女成羣,皆非活人,行走其間,微風拂面,帶着蘭草香氣,文士笑言此爲薰風,世間罕見,爲吾山獨有,既可以入人面門七竅裨益修道根骨,也可以爲凡俗女子滋養容顏,正堂內懸掛一幅神女圖畫像,立即有侍女取來香筒,文士先爲高君捻出三炷香,說人間香火分山水,隨後他帶着高君一起焚香禱靈嶽,稽首恭上玄,各自落座後,文士詢問高君有無婚配,是否願意結成道侶……

    遊覽過天下名山大川,高君終於完善了俞祖師留下的那幅仙圖,設置陣法樞紐,再加上依循道書煉物篇的指示,高君精心揀選出幾件能夠天然蘊藉天地靈氣的寶物,與湖山派山根水脈緊密銜接,以俞祖師留下的那把仙劍爲主,最終打造出一座攻守兼備的護山大陣。

    如果說俞真意是第一位得道之人,終究只是獨善其身,那麼高君就是湖山派真正意義上的開山祖師,親手建立陣法,傳授道書仙訣,爲門中弟子指點修行,既傳道又護道,就此開枝散葉。陳平安在現身之前,有過一番粗略的山水勘探,看得出來,湖山派經過這些年的妥善經營,若是高君有朝一日能夠成就元嬰境,坐穩天下第一人的位置,再找到一個合適的繼任者,能夠再結金丹,那麼未來三五百年內,門內弟子,人才薈萃,人練武仙修真靈,兩不耽誤,湖山派山上第一仙府的寶座,極難撼動。

    高君問道:“能不能再問一句陳劍仙的山上道齡?”

    陳平安笑着搖頭,言語委婉道:“山中客不言壽。”

    高君又問道:“在那浩然天下,如陳劍仙這般通玄境界的得道之士,數量多嗎?”

    陳平安又只得點頭說道:“很多。但是還談不上‘通玄’和‘得道’。”

    元嬰境練氣士,確實多。

    高君便難免有幾分傷感神色,擡頭望天,“山中修行何其不易,終究只是井底之蛙。”

    若是不知曉外邊的風景壯闊,天上高風,也就罷了。恰好是高君這般瞭解天外人事的山頂練氣士,憂心忡忡,不敢有絲毫懈怠。

    這些年高君一直有個最壞的設想,有朝一日,像陳平安這種外鄉謫仙人,眼紅這座福地的天材地寶,因利而聚,聯袂造訪,如雨落人間,只憑她高君如何抵擋外敵?可要說讓她現在就暗中謀劃,合縱連橫,與各國練氣士和大宗師未雨綢繆,再與那些山水神靈締結盟約,又實在是讓高君覺得力所不逮,怕就怕擋得住一兩撥謫仙人,之後陳平安這些天外仙真亦是抱團,整座人間,豈不是要生靈塗炭?仙人鬥法,各顯神通,可不比以往歷史上的宗師廝殺,至多是殃及一城,練氣士人數一多,再徹底放開手腳,祭出層出不窮的攻伐法寶,動輒方圓百里之內皆是白骨累累的慘事。

    所以高君內心深處,有了一個膽大包天的想法。

    她逐漸有點明白丁嬰的所作所爲了,當然她並非認可,但是理解。

    高君想要見一見那個在幕後執掌大道運轉的“老天爺”,日月作道場,山川爲庭院。

    高君想要親口問一問對方,能否護住這座天下,如何才能夠不成爲那些外鄉謫仙人的歷練之地。

    陳平安說道:“高掌門不用小覷自己,歷史上所有能夠打破福地瓶頸約束的修道之人,到了浩然天下,幾乎無一例外,依舊是當之無愧的山上天才。”

    刑官豪素就是一個最好的證明。

    只說自家落魄山,畫卷四人,再加上種夫子,離開福地三十年,其中朱斂已經是武夫山巔境圓滿,隋右邊也是一位元嬰境劍修。

    高君試探性問道:“陳劍仙,我帶你走走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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