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劍來 >第一千零七章 觀書喜夜長
    陳平安點點頭,是劉羨陽被一夥同齡人追趕到泥瓶巷,那撥出身富貴的少年天不怕地不怕,下手極狠,差點就打死了劉羨陽。

    爲首之人,正是福祿街盧氏子弟,此人如今還在清風城那邊搏一份富貴前程。

    李-希聖笑道:“如果我的推衍沒有出錯,盧嶽的轉世,就是那個白裳。”

    北俱蘆洲的劍修第一人,白裳?!

    如此說來,徐鉉豈不是三山九侯先生的再傳弟子?難怪徐鉉這個傢伙,行事那般跳脫跋扈,敢在北俱蘆洲橫行無忌。

    陳平安從袖中摸出一張紙,遞給李-希聖。

    李-希聖接過手後,笑道:“真跡無疑,好好珍藏。”

    福祿街盧氏,曾經送給當時還是大驪皇后的南簪幾頁古書,都是祖傳之物。

    其中一頁,看似是記錄了一門山上最簡單的穿牆術而已。

    “天地相通,山壁相連,軟如杏花,薄如紙頁,吾指一劍,急速開門,奉三山九侯先生律令。”

    那會兒的南簪,或者說中土陰陽家陸氏族譜上邊的陸絳,因爲她當時還沒有使用那串靈犀珠的關係,再加上大驪先帝對她其實頗爲約束,導致南簪並不理解這張書頁的珍貴程度。

    兩人邊“下山”邊閒聊,等到臨近大地,大驪處州疆域一覽無餘,唯獨家鄉小鎮的上空,依然雲霧縈繞,看不清道不明。

    上次與稚圭重逢於一處桐葉洲舊大瀆龍宮遺址內。

    曾經問過她一個問題,認不認識三山九侯先生。雖然稚圭沒有給出確切答案,但是顯而易見,不但認識,她對他既恨,更怕。

    一口鐵鎖井,卻恰好是“苟延殘喘”的真龍王朱,那一口生氣所在,能夠讓她與外界天地相通。

    那座位於小鎮和西邊大山接壤處的真珠山,則是真龍所銜“驪珠”所在。一條龍鬚溪,與小鎮主街,是一隱一顯的兩條龍鬚,福祿街和桃葉巷則分別是龍頸和一段龍脊,街上的每一座府邸就是一張符籙,那些屋舍的佔地大小,都是有講究的。桃葉巷的每一株桃樹,根鬚扎入地底,就是一顆困龍釘。福祿街用以鎮壓真龍龍頸處的氣府,防止其“擡頭”,後者禁錮龍脊處的筋骨,使其身軀不得動彈絲毫。

    那數十座燒造瓷器的龍窯,號稱千年窯火不熄,對於王朱來說,就是一場名副其實的大火烹煉,宛如置身於油鍋內,故而小鎮窯工每一次開窯燒瓷,就是往油鍋裏傾倒滾燙的沸水湯汁,是爲“業火”,不斷灼燒王朱的魂魄。

    要知道這種符籙手段,不止是鎮壓一條真龍而已,而是在壓制整個人間的蛟龍氣運。

    一着不慎,就會瘋狂反撲作爲“始作俑者”的壓勝之人,後果可想而知,修士最怕沾染紅塵因果,可從來不是一句虛言。

    李-希聖解釋道:“既是一場漫長的殘忍酷刑,對於王朱來說,又相當於一種迫不得已的淬鍊和苦修,唯有熬過去了,才能脫胎換骨,等到重見天日,然後恢復自由身。”

    “小鎮並非一開始就是如今的四姓十族,最早在這處古戰場落腳紮根的各方練氣士,他們開枝散葉後,時日一久,各自勢力的消長,比如某個姓氏家道衰落了,不得不變賣祖產,搬遷到類似二郎巷、杏花巷這樣的地界,交割地契後,原先舊宅邸被新主人拆掉牆壁,每一次變更地界,就等於其中一張符籙有所鬆動,這正是王朱的希望和盼頭所在,她在長達三千年的漫長歲月裏,憑此熬過了一場又一場的煎熬。”

    “齊先生當年就是對她起了惻隱之心,故而對她多有庇護。”

    “只是那會兒的王朱尚未完全開竅,懵懂無知,對此並不領情就是了。”

    “所以齊先生,當然還有你這個鄰居,在王朱心目中,都是很特殊的。”

    李-希聖說到這裏,突然伸出手,問道:“有酒嗎?”

    陳平安笑着取出兩壺酒水,乾脆盤腿坐下,與李-希聖輕輕磕碰酒壺,各自飲酒。

    每一位路過舊龍州的外鄉大修士,只要境界夠高,眼力夠好,就可以看出些深淺不一的端倪。

    就像小陌,在他眼中,破碎墜地降格爲福地的驪珠洞天遺址,就可以讓小陌生出一種錯覺,置身其中,就像在與一位十四境純粹劍修對峙,而且雙方近在咫尺。

    所以他上次聽公子第一次說及關於兩把飛劍的設想,小陌就給出一個建議,可以悉心揣摩小鎮的山水格局,相當於是與三山九侯先生問道求法一場了。正因爲小鎮處處暗藏玄機,都是學問,有點類似那兵家初祖的十一境一拳,拳譜就嵌在陳平安人身天地內的山河。

    當時的陳平安卻是知難而退,說了兩句話,“我如今想要讓小天地內,一朵花開都做不到,現在就想要仿製出這座大陣,有點好高騖遠了。”

    “不過這是大道所指的方向,肯定是沒問題的。大不了多花些時間,靠着滴水穿石的笨功夫,一點一點慢慢拆解吧。”

    其實精通陣法的劉景龍,早就發現小鎮存在本身,就是一座寶山,根本就是一部無字的道書。

    畢竟那位三山九侯先生,被推爲天下符籙一脈的開山鼻祖,後世所謂的七十二家符法,至少半數道路,都是這位前輩開闢而出。

    陳平安想了想,從心湖那邊抽出一張紙,是一幅彩繪夾雜白描的畫卷,類似一幅光陰走馬圖。

    紙上彩繪處,皆是陳平安記憶深刻的景象,白描和粗糙處,便是記憶模糊的人與事。

    李-希聖接過紙張,掃了眼,問道:“是北俱蘆洲的鬼蜮谷?”

    陳平安點點頭,第一次遊歷骸骨灘的鬼蜮谷,在那寶鏡山,曾經遇到當時還是金身境武夫的楊凝真,後者就是爲了得到那把所謂的三山九侯鏡,纔在山中消磨光陰,不過此物得手後,楊凝真卻是送給了那位被譽爲“小天君”的弟弟楊凝性,後者如今已經進入白玉京修行。

    在夜航船上,吳霜降也曾與陳平安提及一樁密事,早年曾經碾壓所有同輩修士的皚皚洲大修士韋赦,在躋身飛昇境一百年後,就開始嘗試合道躋身十四境。結果第一次合道失敗後,三山九侯先生便親自走了一趟皚皚洲,按照吳霜降的說法,屬於主動側身讓步,爲韋赦留出了半條道路的一扇門,可惜韋赦還是沒能抓住機會,等到兩次試圖合道皆失敗,韋赦好像就再沒有嘗試第三次合道的心氣了。

    李-希聖將書頁遞還給陳平安,忍俊不禁道:“終於明白三山九侯先生爲何臨行之前,要與我說一句‘不必拘束,大可隨意’了,原來是評價你的說法,害我這一路胡亂推演,都是一團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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