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劍來 >第一千一十八章 道深者言淺
    披甲漢子朝門口那邊喊道:“都規矩點,陳先生可是文聖的關門弟子,讀書人!你們這幫兔崽子別給大梁營丟人現眼!”

    “陳先生,我是鄆州鹽倉郡人氏,跟龍州近得很,祖輩都是行商的,經常去紅燭鎮。”

    “陳先生,我是京畿松遊縣的,聽二叔公說過,他年少時曾經在山崖書院求學,齊山長教過他們刑罰和數算。”

    裴錢擡頭望向一處屋脊,正是天曹郡張氏的首席客卿,金身境武夫戚頌。

    先前察覺到那股從這邊的異象,戚頌驚懼不已,還是忍不住趕來這邊一探究竟。

    僅是與她對視一眼,戟髯蛙腹的老人便壓下心中驚疑,聚音成線,試探性問道:“鄭錢?”

    去過大驪陪都戰場的修士,尤其是純粹武夫,絕對不會認不得女子宗師“鄭撒錢”。

    裴錢點點頭。

    戚頌立即自報名號。

    裴錢抱拳還禮,“久仰大名。”

    天曹郡張氏好像有個金丹境的老家主,曾經與她在陪都城內打過照面,見過而已,沒聊過。

    戚頌當然知道這只是裴宗師的客套話,卻已經覺得不虛此行,顏面有光,回頭在張筇老兒和程虔那邊,得好好說道說道。

    見那院內熱鬧,戚頌是老江湖,就不去自討沒趣了,只是說了句場面話,邀請裴宗師得空可以隨時找他喝酒。

    陳平安說道:“周姑娘,劉老哥,我幫你們分別畫一道神行符和保靈符,都回家吧。至於這邊的李梃和顧奉,交給我處置。”

    劉鐵望向周楸。周楸也有些爲難,拒絕了對方的好意,顯得矯情,答應了,又總覺得空落落的,不得勁。

    陳平安笑道:“此事不用着急,我先帶着裴錢去趟合歡山,湊個熱鬧,你們是走是留,先商量出個結果,等我們下山再說,而且走有走的安排,留也有留的說法,其實都沒有問題,不必爲難。”

    周楸與劉鐵起身抱拳致謝。

    周楸心情複雜,眼前這個身份嚇人的背劍少年,好像在身份水落石出之後,一下子就判若兩人了。

    她實在是無法將先前的草鞋少年,言語無忌,性格跳脫,與眼前這個性格穩重、善解人意的年輕隱官,雙方形象重疊在一起。

    劉鐵先行離開院子,帶着那幫麾下生死與共的斥候英靈讓出道路,別看他們今夜如此“聒噪”健談,各有問題。

    但其實這麼多年,無論是結隊騎行在夜幕中,還是在豐樂鎮陋巷內聚在一起,既是鬼物,往往沉默寡言。

    走在陋巷中,裴錢往臉上覆上一張老廚子精心打造的麪皮,她轉過頭去,伸出手指,輕輕揉捏撫平鬢角,再轉頭,就是個肌膚微黃雀斑的少女了,鼻尖處雀斑點點。

    裴錢聊起那場遺址遊歷之行的過程,只是某些細節,被她故意略過了。

    即便她聚音成線與師父密語,以這位白玉京陸掌教的境界,肯定跟大嗓門說話沒什麼兩樣。

    “根據鍾先生的推算,那處遺址歲月極久,鎮壓着一位很難用正邪去斷定的山上前輩,只因爲歲月太久,那塊石碑的文字,道意幾乎消散殆盡,再加上桐葉洲山河破碎,影響到了那道石碑的穩固程度,故而有了提前破土而出的跡象,石碑搖晃,又與光陰長河時常衝撞,就像開闢出一條勾連幽明的岔路河牀,河水漲潮退潮不定,纔有了那兩個修士的誤入其中,未曾溺斃在水中。”

    陸沉原本打算當個聽衆就好,就當不花錢聽了一場說書,只是陳山主已經詢問一句陸掌教有何高見,只得開口說道:“多半是三山九侯先生的手筆了,這處遺址內,被石碑和銅錢劍鎮壓者,是很久很久以前,一個差點走火入魔的兵家修士,故而三山九侯先生纔會親自出手,立碑擱劍,讓她不得脫困,既是壓勝,也算一種用心良苦的護道。若非如此,雖說天大地大,法網恢恢疏而不漏,以她的一貫脾氣和行事作風,是肯定不惜魚死網破的,人間不會有她的立錐之地。”

    只是陸沉沒有全盤托出,不過相信以陳山主的見識,想必已經猜出對方的身份。

    那個試圖取走銅錢劍的挽籃女子,她是兵家二祖,亦是兵家初祖的道侶。

    陳平安想起那個篝火堆旁的女子,沉默片刻,有了笑容,問道:“那兩個得此福緣的年輕修士,是山澤野修?”

    按照裴錢的說法,他們會跟在李-希聖身邊修行。

    裴錢答道:“不是散修,而且他們年紀都不大,不到二十歲,師出同門,女子叫苗稼,她的師弟叫何洲,都是譜牒修士,來自一個桐葉洲南部叫素霓山的小門派,主修陰陽家五行神通,兼修兵家術法,當年山門被蠻荒妖族攻破了,他們的師尊,便捏碎了一枚祖師堂供奉多年的鎮山符,本意是將他們送出戰場之外,爭取到一線生機,至於能否活下來,一切看命了。”

    “苗稼和何洲運氣極好,最終通過素霓山本門祕傳的一種‘通幽’神通,得以‘走水’,誤入那條那條退潮的河牀,未被光陰長河洗刷掉神識,走到岔路盡頭,如渡口登船一般,成功闖入那處祕境,這麼多年就在那邊修行了,苗稼還得到了住持大陣的樞紐法寶,是個極爲粗糙的古陶罐。”

    “他們境界不高,苗稼如今是洞府境,何洲是一位走水時臨時開竅的劍修,現在纔是四境,卻擁有一把很古怪的本命飛劍,能夠製造幻象,讓人怕什麼見什麼,只要道心稍有瑕疵,無論修士境界高低,就會被鑽了漏洞,道心連同神識,如深陷泥潭中,又像是被囚禁在一把鏡中,不破心魔便無法脫困。苗稼修道資質很好,在遺址內得了一本只有圖案而無文字的道書,她在自行參悟之下,單憑自己的體會,就成爲了一位山上描眉畫師,能夠單憑想象,編織山水畫卷,加上她得到了那隻陶罐,能夠駕馭遺址內的天地靈氣,與何洲的飛劍神通配合,天衣無縫。”

    陳平安突然問道:“陶罐容量如何,是不是剛好能容納一升水?”

    裴錢想了想,點頭道:“差不多。”

    陸沉開口道:“想必那苗稼的資質也不會太好,只是在遺址那邊,受到精粹道氣長久浸染,日積月累,易經伐髓,得以脫胎換骨,有了一副金玉根骨,被強行淬鍊爲道種,那少年是劍修,資質要比師姐好許多,只是被那座小天地古蹟,天然排斥,何洲在那邊修道,幾無裨益,反而會被壓制,所以境界纔會多年停滯不前,也虧得如此,不然他們根骨越好,越容易道心失守,早就被那些古碑銅劍鎮壓不住的流散煞氣給佔據心神、百骸了,他們就會成爲那位前輩的一座通幽橋樑,真身依舊被困,出竅陰神和陽神身外身,卻能憑此重返陽間,繼而打碎石碑,取走銅錢劍,提前幾年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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