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劍來 >第一千零七十二章 敬酒不喫喫罰酒
    修道之人,有喜歡躲清靜的,就會有喜歡湊熱鬧的。

    白帝城柳道醇就屬於後者。

    何況柳道醇本身就個熱鬧。

    畢竟在浩然天下能夠跟顧清崧齊名的練氣士不多的。

    曾被龍虎山大天師親自下山鎮壓,好不容易消停了千餘年光陰,柳道醇自從“出關”後,改名柳赤誠,貌似長進了不少,貌似。

    柳赤誠這次先乘坐一艘跨洲渡船到達寶瓶洲最北端,再轉乘一艘長春宮渡船南下,他會在那座牛角渡下船,走一趟落魄山。

    今天柳赤誠離開屋子,來到船頭,憑欄而立,假裝聽不見那些竊竊私語,渡船上有酒肆飯館,柳赤誠經常露面,習慣了。

    身爲琉璃閣主人,白帝城城主的小師弟,先前柳赤誠謹遵師兄法旨,盡心盡力輔佐師侄傅噤,一起選址創建下宗。因爲整座白帝城都被師兄“一分爲二”了,分家產到了小弟子顧璨手上的,明顯要遠遠少於大弟子的傅噤,柳赤誠對此當然是樂見其成,他又不嫌自家“上宗”兵強馬壯、家底深厚,顧璨那個宗門就只能算是祖庭“正宗”白帝城的“下宗”了,所以面子裏子,都在他跟師侄傅噤的上宗這邊。

    他這次忙裏偷閒,重返寶瓶洲,故地重遊,百感交集。

    曾經在一處荒廢寺廟內,捱過某人一劍。

    後來在那清風城許氏的狐國地界,又跟一個出自驪珠洞天姓李的讀書人,起了一點小衝突。

    沒什麼,都是不打不相識。

    師兄還是很照顧自己的,選擇讓師姐韓俏色輔佐顧璨,若是讓他跟在顧璨身邊,柳赤誠就要裝死了。

    師兄你只管清空整座白帝城,將所有譜牒修士和閒雜人等都驅逐出去,但是隻要那座琉璃閣還在白帝城,師弟我人就在,老老實實繼續陪着師兄你一起修行就是了。

    如今身穿一件粉色道袍的柳赤誠,簡直就是招搖過市,完全不介意被認出身份。

    因爲師姐韓俏色前不久泄露了一樁天大的內幕給他,一封密信,就三個字。

    師兄,三。

    柳赤誠當時拿着密信,渾身顫抖,熱淚盈眶,簡直比自己接連破境躋身飛昇,還高興啊。

    本來自覺如今境界不太行的柳赤誠,就又覺得我可以、我很行了。

    天大地大,哪裏去不得?別說是浩然九洲了,西方佛國,青冥天下十四州,都去得!

    小小寶瓶洲,能奈我何?

    當年在此隨手收了兩個弟子,柳赤誠這些年差點給忘了。

    這趟遊歷寶瓶洲,柳赤誠主要還是要跟自家兄弟陳平安敘敘舊。

    上次在鸚鵡洲張直開設的包袱齋裏邊,陳山主手邊沒有現錢,就跟他和酡顏夫人都借了點神仙錢,錢是不多,但是親兄弟明算賬,所以這趟登門,你小子如果誤會我是討債,那你陳平安就這麼認爲好了。

    在先前那艘跨洲渡船上邊,柳赤誠新認識了幾個道上的朋友,他們相約一起換船南遊驪珠洞天舊址。

    柳赤誠之所以離開屋子,是因爲按照冊子上邊的記載,前邊有一片雲海,常年凝聚不散,山上渡船駛入其中,討個好兆頭,美其名曰“撞大運”。

    一撥男女修士陸續來到柳閣主身邊,衆星捧月,甘當綠葉,一位玉璞境和幾個地仙,他們都是中土神洲各自家鄉小有名氣的練氣士,顧盼自雄,談笑風生。

    人堆裏,當然還是一身粉色的柳赤誠最爲引人注目。

    聊來聊去,除了文廟封正五嶽山君一事,肯定繞不開年輕隱官和落魄山。

    柳赤誠在言語之中,每每提起陳平安,總是雲淡風輕的神色,拉家常一般的口氣,一口一個我與陳山主是相識已久的摯友。

    記得我們剛認識那會兒,陳山主剛剛離開家鄉,雖然背劍,實則當時尚未練劍,學拳也才初窺門徑,指點過一些拳法樁架……

    陳平安那會兒不善言辭,比較沉悶,不過我柳某人早就看出他日後成就必定不凡了,時常請他喝酒……

    那會兒還是草鞋少年的陳平安,經常一邊喝着我的山上酒釀,一邊聽我說山上掌故,聽得入神。

    說得那撥中土修士就跟聽天書一般。

    因爲他們實在無法想象,劍氣長城的末代隱官,文聖一脈的關門弟子,竟然也有好似給人當跟班、蹭酒喝的慘淡歲月?

    就在這條渡船上,有個穿着棉襖、頭戴老舊貂帽的中年漢子,身材高大,神色木訥,在市井不顯眼,在這裏卻跟柳赤誠差不多。

    但是比起魚龍混雜的仙家渡口,山上渡船就像個篩子,篩掉了很多希冀着在神仙堆裏“撞大運”的江湖騙子,畢竟想要乘坐渡船,得給出實打實的幾顆神仙錢,像落魄山現任看門人的仙尉道長,就被篩掉了,偶爾路過渡口,也只是看那渡船的起起落落,長長見識。所以這個漢子在這條長春宮渡船上,哪怕衣着窮酸,反而沒有不長眼的敢去招惹。

    正是騾馬河當代家主,柳勖,元嬰境劍修。

    上次在京城與陳平安喝過酒,袁宣幾個已經回北俱蘆洲了,柳勖要走一趟老龍城苻家,就獨自繼續南下。

    本來沒打算專程跑一趟落魄山,但是袁宣在返程途中,就寄了一封密信給柳勖,說家族那邊剛剛確定一事,天大的喜事!

    袁一擲竟然在毫無徵兆的情況下,她什麼都沒有做,就已經在一夜之間脫離作祟夢魘的襲擾了!

    困擾她百年之久的夢魘,彷彿一瞬間就消失無蹤。

    都無需袁氏請高人勘驗此事,因爲袁一擲在睡了個香甜至極的“無夢”飽覺之後,元嬰境瓶頸鬆動,她已經開始正式閉關。

    在信上,袁宣讓柳勖轉告陳山主,不管袁一擲這次閉關成功與否,三郎廟近期必有重謝!

    所以柳勖就打算去一趟落魄山,幫忙把話帶到。

    至於那個穿粉色道袍的騷包貨色,柳勖一眼就認出對方身份了,加上後者身邊圍着一堆捧臭腳的,說話都沒個忌諱的,柳勖就覺得不是一路人,再者柳勖不敢確定柳赤誠言語內容的真假,就打算見着了陳平安再問上一問,說實在的,柳勖心底覺得如果陳平安真認識這麼個朋友,還是好朋友,那就挺磕磣的。

    一艘渡船駛入白雲中。

    所謂的仙家勝景,酒鬼抿兩口也就過去了。

    柳赤誠這幫人之後在渡船酒肆,又見着了那個棉襖漢子,依舊是獨自喝悶酒,有人拼桌也無所謂,有花枝招展的女修,眼光獨到,她覺得這漢子指不定就是條大魚,就拎着酒壺坐在桌邊,主動套話,柳勖喝了一碗酒,從袖中摸出兩顆雪花錢,報了自己在渡船屋子的懸掛木牌名稱,說自己就這麼點閒錢。女修聞言愕然,惱羞成怒,端起酒碗就潑過去,柳勖只是低頭躲過酒水,她已經起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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