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劍來 >第一千零九十六章 璀璨
    不管陳平安是真知道還是裝明白,馬苦玄確實被詐了一下,趁着馬苦玄隨之心念微滯、稍稍一愣的縫隙,陳平安如獲大赦, 籠鳥脫困,迅速移步後撤一步,漣漪陣陣,身後憑空開啓一道門戶,陳平安身形沒入一處被那周密比喻成蠶繭的山水祕境中,就此離開劍氣長城這處幻象天地。

    視野中瞬間失去了那一襲扎眼的鮮紅顏色,馬苦玄看不真切,卻是沒有半點着急神色,周密卻是一眼看出了門道,解釋道:“用上了搬山手段,是讓山來就我的神通,他那一步挪動,只是故意爲之的障眼法。簡而言之,他在自家地盤上,可以隨時切換祕位置境,比起縮千里地脈於方寸間,要更直截了當, 更隱蔽。尋常同境之爭,立於不敗之地。”

    馬苦玄說道:“光陰有限,廢話少提, 帶我追上去。”

    周密笑着點頭, 往自己輕輕頭上一拍,便有三花聚頂, 幻化爲一頂好似將白玉京、仙簪城、託月山等地拼湊而成的金色道冠, 氣象萬千, 馬苦玄收斂身形如芥子大小,化作一條虹光, 掠入道冠中,如一尊遠古神靈坐鎮天庭中央。周密定睛一看,循着陳平安道氣留下的那條蛛絲馬跡,大步流星,雙手硬生生扯開一道門扉,閃身進入其中,來到了一處小橋流水人家的繁華市井,附近就有個醬園子,街上凡俗只要靠近周密,便如積雪消融,自行化作虛無。

    周密一揮袖子,便有一股磅礴氣機橫掃出去,這處天地之內所有行人、建築、山頭悉數被削掉“上半截”,周密再跺腳,此地“下半截”人間便好似鰲魚翻背,處處崩塌凹陷,竟是眨眼功夫便淪爲廢墟,萬物一併化作齏粉塵埃, 飄散天地間,極遠處, 一粒光亮一閃而逝,周密微微一笑,找到了,端坐在金色道冠中的馬苦玄手掐劍訣,便有一條劍光在空中如龍走水,掠出了“山頂”,劍光軌跡看似蜿蜒曲折,實則是暗合一條光陰流水的河道,等於是順水直下,故而這纔是最直最近的道路。

    一線劍光便在千萬裏之外,砸中那粒躲閃不及的光彩身形,後者以拳罡對劍氣,負隅頑抗,一攻一守,當場濺射出一朵水花。

    馬苦玄明顯聽到那傢伙罵了一句娘,罵罵咧咧,如一頭喪家之犬,狼狽竄入別地藏身,繼續避其鋒芒,先拖延時間,再尋求破敵之法。

    周密說道:“對方估計已經確定我並非周密真身了。”

    若真是周密以馬苦玄作爲銜接天地的人身渡口,來此算計陳平安,不至於這麼大費周章,在劍氣長城那邊就已經收尾了。

    馬苦玄惱火道:“我還以爲你最後那番言語,是隻有你才能說得出口的話,可以讓他更加認定你是真身,不曾想反而讓他起了疑心?”

    周密微笑道:“是你畫蛇添足了。我當時就提醒過你見好就收,本該一假到底,便是全盤真實。就像一幅手法細膩的工筆山水畫,偏要捕筆一朵寫意花卉,任誰見了都覺得不妥。”

    言語之際,周密早就一步跨出,這次是直接以身軀撞破兩座幻象天地間的屏障,越界換地,周遭出現琉璃崩碎般的絢爛畫面。

    大雨滂沱,一支逃難車隊,泥濘道路上,兩旁散落着可能是自己滾落、也可能是被車伕僕役推下的箱子,許多打開的箱子,摔出書籍,這些傳承有序、鈐印衆多的善本,熬過了火災、蟲蛀,卻逃不過這場兵劫,在這兵荒馬亂的世道,比古董更不值錢的,大概就是書本了,又重又換不了錢,不丟它們丟什麼。

    頭頂金冠的周密蹲下身,拿起一本沾滿黃泥的軟爛書籍,馬苦玄催促起來,趕緊揪出陳平安的行蹤,周密讓他不急,快速翻開書頁,伸出手指在一個“陳”字上邊按住片刻,之後又在別頁找到其餘平安兩字,再輕輕抖腕,一本號稱一頁價值一兩金的善本就這麼被抖落殆盡,只餘下三個金色文字,懸在半空中。

    周密隨後輕輕跺腳,用上了類似召請神靈、敕令土地的手段。

    那三個金色文字搖搖欲墜,神采黯淡,最終變成毫無光亮的灰燼,隨着雨水墜入泥地,卻仍是不見陳平安身影。

    馬苦玄捧腹大笑道:“是你火候不夠,還是陳平安這傢伙的金身,太沉得住氣?”

    周密笑了笑,便又地上挑了幾本書,重新從白紙黑字的書中,湊成“陳平安”這個名字。

    再快速從書頁上翻出“落魄”和“山”,再分別從“神隱”中取隱字,“宦遊”中取官字。

    免得再次出醜,周密乾脆還將“劍氣長城”與“驪珠洞天”和“泥瓶巷”一併組詞拼出。

    如此一來,周密身前便懸空了兩道神光流溢的寶籙,分別寫明“落魄山陳平安”,“劍氣長城隱官”。

    此外符籙各自猶有一行小字的旁白註腳,泥瓶巷,驪珠洞天。

    周密說道:“必定功成。”

    馬苦玄心領神會,等周密嘴脣微動,再下了一道敕令,守株待兔的馬苦玄便率先一拳遞出,依舊是曹慈的拳路和力道。

    拳意要比中土文廟那場青白之爭中的曹慈高出一籌,顯而易見,當時無論曹慈還是陳平安,雙方默契,都沒有全力施展手腳。

    被強行徵召而來的陳平安,由於不知馬苦玄會施展什麼手段,無法對症下藥,就很難還以顏色,只能是儘量防禦,身上一件鮮紅法袍之外,漂浮着數以萬計的各色符籙,層層迭迭,宛如數十條符籙長河,纏成一個圓球,將真身護在圓心。可惜手段雖多,仍是被馬苦玄那一拳將符籙河流打得粉碎,光線扭曲,景象紊亂,陳平安卻只是瞥了眼那個周密,擡起雙臂各擋在身前,隨後身體就像一塊石子,重重撞在了一塊被拉伸開來的帷幕棉布上邊,拽得圍布向石子中心處凹陷聚攏過去,天地山川和人物建築都積壓在那些圍布褶皺中間。

    馬苦玄擡手,無數條金色閃電,瘋狂轟砸在那個大坑底部的中心地界。

    周密再下了一道敕神法旨,將此方天地的“地主”陳平安強行召回。

    從周密眉心處掠出一道紫色劍光,直刺陳平安的頭顱,近在遲尺間,避無可避。

    陳平安只得稍微轉頭,纖細劍光便在臉上割破出一道深可見白骨的傷口。

    這場架,馬苦玄可謂穩佔上風,聯手周密,打得身爲東道主的陳平安,竟是毫無還手之力。

    等到那張敕神符籙靈光耗盡,陳平安終於恢復自由身,遁入無垠虛空中,周密卻是再次如影隨形,更換地盤,現出一尊法相,腳踩大地,便將腳下一座山嶽踩踏成粉末,低頭弓背,以後背撐開天穹帷幕,法相身披金甲,變成一個手持雷電長鞭的萬丈神靈,一鞭落地,鞭梢再捲了幾卷,數次鞭撻地面,眨眼功夫便將一座居民百萬的京城砸成破敗不堪的廢墟,就此成爲仙家鬥法的戰場遺址。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