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劍來 >第五百三十八章 隔在遠遠鄉
    與劉景龍一起出劍遙祭戰死於劍氣長城的大劍仙。

    武峮又不是傻子。

    若是眼前這位看不出深淺的黑袍劍客,到了桃花渡,哪怕展露出地仙劍修的修爲,然後當面嚷着自己與那陸地蛟龍是至交好友,武峮都不會相信半分。

    可一位能夠與劉景龍共同祭劍于山巔的陌生劍修,哪怕在彩雀府轄境,哭着喊着說老子不認識劉景龍,武峮都打死不相信。

    北俱蘆洲的山上,無論是譜牒仙師和山澤野修,都不怕這條陸地蛟龍,因爲沒人相信劉景龍會濫殺無辜,仗勢凌人,以力壓人。

    但是同時,任你是上五境修士,且不說最後的勝負結果,或多或少都會害怕劉景龍出劍。

    最喜歡百轉千回想事情、婆婆媽媽講道理的劍修劉景龍,都選擇當面出劍了,誰不會犯嘀咕,是不是自己不佔理,真失了道義?會不會從此淪爲過街老鼠,失去諸多本是天經地義的種種庇護?山上修行,名聲極其重要,哪怕是魔道邪修也不例外。隨心所欲的嗜好濫殺,與有情可原的狠辣出手,一個天一個地。

    這就是劉景龍的強大之處。

    所以北俱蘆洲這一代的年輕十人當中,第一人,與第二人徐鉉,性情迥異的兩位天之驕子,卻都會唯獨對劉景龍刮目相看,對於劉景龍之後的七人,就都印象一般,尤其是如今北方第一大劍仙白裳的唯一弟子徐鉉,便曾公然宣稱,劉景龍之後七人皆廢物,這在當年曾經引起一場軒然大波,相傳排在第四的野修黃希,還襲殺過徐鉉,只是過程與結果都是不宣之祕,只是徐鉉依然從不勤勉修行,喜好假扮文弱書生,攜帶兩位捧劍婢女,繼續悠遊山水間,黃希卻沉寂了數年之久。

    陳平安問道:“武前輩,彩雀府可有多餘的法袍可以售賣?”

    武峮笑道:“自然是有的,就是價格可不便宜,這座天衣坊對外公開半數工序流程的法袍,只是最適宜洞府境修士穿戴在身的彩雀府末等法袍,在這之上,我們彩雀府手頭還珍藏有兩種法袍,分別提供給觀海、龍門兩境修士,以及金丹、元嬰兩境大修士。”

    武峮之所以主動現身,就是想要見識一下劉景龍的朋友,到底是何方神聖,若是能夠拉攏一二,錦上添花,更是爲彩雀府立下一樁不小的功勞。

    山上修行,人人長壽,所以格外講究一個恩怨的細水長流。

    今日水到渠成的一炷香火,說不定就是來年的一樁大福緣。

    當然有些一開始不經意的言行舉止,也可能會是將來的滅門慘禍。

    北俱蘆洲歷來如此。

    所以對付願意主動開口詢問法袍一事,武峮便感到輕鬆了幾分。

    彩雀府與修士打交道,最擅長的自然是生意往來。

    假設自家府主與劉景龍早年並無交集,劉景龍便是到了桃花渡,又能聊什麼?難不成聊道理,切磋劍術?

    此次是因爲有劉景龍作爲一座橋樑,武峮才願意下山,不然這位外鄉修士進入渡口,即便他身穿一件被彩雀府女修看出大致品秩的珍稀法袍,武峮一樣選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會視而不見。

    陳平安問道:“敢問武前輩,兩者價格是多少?”

    武峮沒有直接給出答案,笑着邀請道:“陳仙師介不介意邊走邊聊?我們桃花渡有座茶肆,以桃花水煮茶,茶葉亦是彩雀府後山獨有,老茶樹總計不過十二株,在明前雨前時分,交由山門飼養的一種珍禽彩雀採摘下來,再令修士以祕法炒製成團,曾經被一位大文豪在傳世詩集當中,親筆譽爲‘小玄壁’,沸水茶湯有那潮起潮落、斗轉星移之妙,這座茶肆不對外開放,我們可以去那邊詳聊。”

    陳平安當然是入鄉隨俗,客隨主便。

    若是這茶餅小玄壁,可以與那法袍一起售賣,就更好了。

    畢竟陳平安如今還是個遊走四方、開門買賣的包袱齋,物以稀爲貴,只要世間無我

    獨有,自然價格隨便開。

    這種有希望把買賣做得很硬氣的穩賺生意,陳平安來者不拒,就像當年在壁畫城買下那些成套的廊填本神女圖,就與少年龐蘭溪計較了半天,爲了成功砍價,陳平安差點沒在鋪子裏邊當夥計幫忙打雜。

    到了那座客人寥寥的僻靜茶肆,武峮與陳平安徑直來到一座臨湖水榭,有女修露面,負責煮茶,武峮介紹過後,陳平安才知道竟是茶肆的掌櫃。

    武峮說彩雀府庫藏頭等法袍兩件,中等法袍十六件,價格懸殊,前者十五顆穀雨錢,後者不過五顆。

    陳平安思量一番,法袍要買,但不是當下。

    不是捉襟見肘到了買不起一件彩雀府上等法袍的地步,陳平安這趟遊歷,還是一直在掙錢的,別的不說,春露圃寸土寸金的老槐街蚍蜉齋,還有那座從柳質清那邊半買半拐騙而來的玉瑩崖,就都是可以換取大把神仙錢的家當,再者陳平安身上的值錢物件,還是有一些的。

    不過此後走瀆遊歷,山水迢迢,法袍對於陳平安從一開始就不是什麼必須之物,所以不用着急。

    陳平安也沒有太過矜持,直接詢問武峮的彩雀府這邊,能否幫忙預留兩件法袍,他在近幾年之內,無論買或是不買,都會給彩雀府一個明確答覆。

    武峮其實還真怕遇到一位大財主,一口氣就要買下全部彩雀府的法袍庫藏,到時候每賣一件,就等於虧一筆錢。

    畢竟彩雀府的法袍從來不愁銷路。

    哪怕與對方這位姓陳的年輕貴客,攢下了一份香火情,彩雀府到底還是要肉疼。

    可對方如此說了,就讓武峮的心情愈發輕鬆,幫他預留兩件而已,不管買賣成不成,對方都欠下彩雀府一份人情。

    於是平時不太喜歡多聊的武峮,便多說了一些。

    這讓那位煮茶的茶肆掌櫃女修,十分驚奇,對於那位和顏悅色的背劍年輕人,便又高看了一眼。

    武峮畢竟是一位山頭掌律老祖,一般來說是從不親自插手彩雀府生意事的。

    陳平安是個耐心極好的,只要武峮開口說話,便不會低頭飲茶,唯有武峮言語告一段落,才舉杯慢飲,掌櫃女修遞茶之時,都會道一聲謝。

    言語臉色可以作僞。

    眼神氣象卻難假裝。

    那位掌櫃女修便愈發篤定此人,是一位出身山巔仙家豪閥的譜牒仙師,例如那位風評極好的雲霄宮楊凝性。

    在此期間,武峮當然少不了爲自家彩雀府法袍打造之精妙絕倫,很是宣揚了一番。

    北俱蘆洲的山上重器打造,屬於當之無愧第一流的,是三郎廟鑄造的靈寶護甲,恨劍山仿造各大劍仙本命物的飛劍,佛光寺的被赤衣、紫緋衣和青絛玉色總計三色袈裟,以及大源王朝崇玄署雲霄宮煉製的鶴氅羽衣,此外還有四座山頭,各有奇物,其中老君巷打造的法袍,銷量之大之好,冠絕一洲,只不過老君巷法袍幾乎全部被瓊林宗壟斷,價格一直居高不下,溢價極多,不過老君巷每甲子出一件的瑩然袍,依舊是北俱蘆洲劍仙之外所有上五境修士的首選。

    除此之外,老君巷還專門提供世俗王朝皇帝君主披掛在身的“大閱甲”,可謂富貴極致,華美異常。

    又被山上修士譏諷爲中看不中用的“繡花衣裳”,但依舊被人間君主無比推崇。

    接下來就是武峮所在的彩雀府法袍。

    陳平安心裏有數。

    彩雀府輸給那老君巷的,是打造類似上五境瑩然袍的一門上乘祕法,這是求不來的機緣,再就是彩雀府修士的數量,以及衆多天材地寶的來源。其實後兩者,可以爭取,例如與北俱蘆洲生意做到最大的瓊林宗合作,彩雀府只需要保留關鍵祕術,瓊林宗幫助提供財寶,不過如此一來,彩雀府很容易被瓊林宗拿捏,一個不小心,數百年之後,就會淪爲藩屬門派。

    而瓊林宗在北俱蘆洲的口碑,實在不算好。

    關於這座財源滾滾的瓊林宗,各路山上修士曾經編造出無數的“楹聯”,贈予瓊林宗與那位靠着神仙錢硬生生堆出玉璞境的老祖師。

    除了那個流傳最廣的兩袖清風瓊林宗,繡花枕頭上五境。

    其實還有許多更損人的。

    價廉物美瓊林宗,天下無敵玉璞境。

    童叟無欺瓊林宗,碾壓劍仙玉璞境。

    從不坑人瓊林宗,真才實學上五境。

    水榭飲茶,涼風習習,雙方相談盡歡。

    陳平安打算在此休憩,等待那艘子時啓程去往龍宮洞天的渡船,便與武峮言語一聲,武峮笑言無妨,還吩咐那位掌櫃女修好好待客。

    武峮離去之後,陳平安又告罪一聲,說是多有叨擾了,茶肆女修有些受寵若驚,說了一句劍仙飲茶、蓬蓽生輝的客氣話。

    入夜後。

    陳平安獨自坐在水榭當中,閉目養神。

    清夜無塵,月色如銀。

    夜深人靜,月明異鄉,最容易讓人生出些平時藏在心底的思念。

    我有所念人,隔在遠遠鄉。

    寧姑娘是如此,劉羨陽也是如此。至於泥瓶巷的小鼻涕蟲,大概更是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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