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劍來 >第五百九十九章 陽春麪上的蔥花
    盧穗站起身,興許是清楚身邊朋友的性子,起身之時,就握住了任瓏璁的手,根本不給她坐在那兒裝聾作啞的機會。

    盧穗微笑道:“見過陳公子。”

    陳平安笑道:“盧仙子喊我二掌櫃就可以了。”

    盧穗微微一笑,似乎眼中有話要講卻未說。

    陳平安笑道:“那我也喊盧姑娘。”

    在酒鋪幫忙的張嘉貞已經跑來,只帶酒碗不帶酒。

    盧穗幫着陳平安倒了一碗酒,舉起酒碗,陳平安舉起酒碗,雙方並不磕碰酒碗,只是各自飲盡碗中酒。

    任瓏璁也跟着抿了口酒,僅此而已,然後與盧穗一起坐回長凳。

    白首雙手持筷,攪拌了一大坨陽春麪,卻沒喫,嘖嘖稱奇,然後斜眼看那姓劉的,學到沒,學到沒,這就是我家兄弟的能耐,裏邊全是學問,當然盧仙子也是極聰慧、得體的。白首甚至會覺得盧穗如果喜歡這個陳好人,那才般配,跑去喜歡姓劉的,就是一株仙家花卉丟菜圃裏,山谷幽蘭挪到了豬圈旁,怎麼看怎麼不合適,只是剛有這個念頭,白首便摔了筷子,雙手合十,滿臉肅穆,在心中唸唸有詞,寧姐姐,我錯了我錯了,盧穗配不上陳平安,配不上陳平安。

    任瓏璁先前與盧穗一起在大街盡頭那邊觀戰,然後遇到了齊景龍和白首,雙方都仔細看過陳平安與鬱狷夫的交手,如果不是陳平安最後說了那番“說重話需有大拳意”的言語,任瓏璁甚至不會來鋪子這邊喝酒。

    任瓏璁其實更接受齊景龍這種修道之人,有道之人,對於這會兒坐在同一張酒桌上的陳平安,印象實在平平。倒不是瞧不起陳平安賣酒賣印章賣摺扇,事實上,任瓏璁有一次下山歷練,險象環生,同行師門長輩和同輩盡死,她獨自流落江湖,日子極苦,酒鋪這邊的老舊桌凳,非但不會厭惡,反而有些懷念當年那段煎熬歲月的摸爬滾打,可是陳平安身上,總是有一種讓任瓏璁覺得彆扭的感覺,說不清道不明,可能是陳平安太像劍氣長城這邊的人,反而沒有浩然天下修道之人的氣息,可能是那麼多不同陣營、不同境界的觀戰劍修,都對這個二掌櫃很不客氣,而那種不客氣,卻是任瓏璁自己,以及她許多師長根本無法想象的場景,甚至可能是明知自己求而不得的一種奇怪氛圍。

    只能說任瓏璁對陳平安沒意見,但是不會想成爲什麼朋友。

    畢竟一開始腦海中的陳平安,那個能夠讓陸地蛟龍劉景龍視爲摯友的年輕人,應該也是風度翩翩,渾身仙氣的。

    只可惜眼前這位二掌櫃,除了穿着還算符合印象,其餘的言行舉止,太讓任瓏璁失望了。

    至於陳平安如何看待她任瓏璁,她根本無所謂。

    其實原本一張酒桌位置足夠,可盧穗和任瓏璁還是坐在一起,好像關係要好的女子都是這般。關於此事,齊景龍是不去多想,陳平安是想不明白,白首是覺得真好,每次出門,可以有那機會多看一兩位漂亮姐姐嘛。

    盧穗聊了些關於鬱狷夫的話題,都是關於那位女子武夫的好話。

    陳平安一一聽在耳中,沒有不當回事。

    第一,盧穗這般言語,哪怕傳到城頭那邊,依舊不會得罪鬱狷夫和苦夏劍仙。

    第二,鬱狷夫武學天賦越好,爲人也不差,那麼能夠一拳未出便贏下第一場的陳平安,自然更好。

    第三,盧穗所說,夾雜着一些有意無意的天機,春幡齋的消息,當然不會無中生有,以訛傳訛。顯而易見,雙方作爲齊景龍的朋友,盧穗更偏向於陳平安贏下第二場。

    任瓏璁不愛聽這些,更多注意力,還是那些喝酒的劍修身上,這裏是劍氣長城的酒鋪,所以她根本分不清楚到底誰的境界更高。

    但是在家鄉的浩然天下,哪怕是在風俗習氣最接近劍氣長城的北俱蘆洲,無論是上桌喝酒,還是聚衆議事,身份高低,境界如何,一眼便知。

    結果這鋪子這邊倒好,生意太好,酒桌長凳不夠用,還有願意蹲路邊喝酒的,但是任瓏璁發現好像蹲那吭哧吭哧喫陽春麪的劍修當中,先前有人打招呼,打趣了幾句,所以分明是個元嬰劍修!元嬰劍修,哪怕是在劍修如雲的北俱蘆洲,很多嗎?!然後你就給我蹲在連一條小板凳都沒有的路邊,跟個餓死鬼投胎似的?

    在浩然天下任何一個大洲的山下世俗王朝,元嬰劍修,哪個不是帝王君主的座上賓,恨不得端出一盤傳說中的龍肝鳳髓來?

    關鍵是這老劍修方纔見着了那個陳平安,就是罵罵咧咧,說坑完了他辛苦積攢多年的媳婦本,又來坑他的棺材本是吧?

    然後那個與盧穗閒聊的二掌櫃,便與盧穗告罪一聲,然後伸長脖子,對那個老劍修說了個滾字,然後冷笑着使了個眼色,結果堂堂元嬰劍修,瞥見路邊某位已經喫喝起來的男子背影,哎呦喂一聲,說誤會了誤會了,只怪自己賭藝不精,二掌櫃這種最講良心的,哪裏會坑人半顆銅錢,只會賣天底下最實惠的仙家酒釀。然後老人拎了酒掏了錢就跑,一邊跑還一邊朝地上吐唾沫,說二掌櫃你良心掉地上了,快來撿,小心被狗叼走。酒鋪那邊一個個大聲叫好,只覺得大快人心,有人一個衝動,便又多要了一壺酒。

    任瓏璁覺得這裏的劍修,都很怪,沒臉沒皮,言行荒誕,不可理喻。

    陳平安微微一笑,環顧四周。衆人疑心重重,有人一說破,疑也不疑了,最少也會疑心驟減許多。

    我這路數,你們能懂?

    不過一想到要給這個老王八蛋再代筆一首詩詞,便有些頭疼,於是笑望向對面那個傢伙,誠心問道:“景龍啊,你最近有沒有吟詩作對的想法?我們可以切磋切磋。”

    至於切磋過後,是給那老劍修,還是刻在印章、寫在扇面上,你齊景龍管得着嗎?

    齊景龍微笑道:“不通文墨,毫無想法。我這半桶水,好在不晃盪。”

    陳平安對白首說道:“以後勸你師父多讀書。”

    白首問道:“你當我傻嗎?”

    姓劉的已經足夠多讀書了,還要再多?就姓劉的那脾氣,自己不得陪着看書?翩然峯是我白大劍仙練劍的地兒,以後就要因爲是白首的練劍之地而享譽天下的,讀什麼書。茅屋裏邊那些姓劉的藏書,白首覺得自己哪怕只是隨手翻一遍,這輩子估計都翻不完。

    陳平安點頭道:“不然?”

    白首拿起筷子一戳,威脅道:“小心我這萬物可作飛劍的劍仙神通!”

    齊景龍會心一笑,只是言語卻是在教訓弟子,“飯桌上,不要學某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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