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劍來 >第五十九章 睡去
    馬苦玄身形一擰,左手閃電揮向女子脖頸,比他個頭還要高出半個腦袋的修行女子,砰然一聲,就被少年這一臂砸得撲倒在地。

    女子腦袋轟然撞在泥濘地面上。

    馬苦玄伸出一隻腳,踩在女子額頭上,凝視着那張暈乎乎的臉龐,彎腰低頭,用雅言官話說道:“我知道兇手不在小鎮了,但是沒有關係,我自己可以查。”

    容顏極好的年輕女子,眼眶滿是血絲,鼻子耳朵都滲出血絲,滿臉驚恐望向居高臨下的黝黑少年。

    少年臉色猙獰,“我馬苦玄壞了你的修道心境,你之後報復,就算把我亂刀剁死,我認命便是,絕不怨恨你。甚至哪怕你報仇不成,我心情好的話,還會放過你,願意陪你多玩幾次。在我看來,世道就該是這麼清清爽爽的。”

    女子估計是自家宗門的天之驕子,哪裏見識過這種場面,嚇得梨花帶雨,估計連凶神惡煞的少年說了什麼也記不清,只是求饒道:“放過我,求你放過我,你奶奶不是我殺的,我一點都不知情啊……”

    少年逐漸加重腳底板的力道,把女子腦袋那側緩緩壓入泥濘當中,“知道我最恨你們什麼嗎?是造孽之後,還能這麼不當回事!半點愧疚也沒有,半點也沒有啊……”

    少年言語帶着哭腔,眼神帶着刻骨的恨意。

    那女子艱難伸手,抱住馬苦玄的腳踝,眼神滿是哀憐乞求之色,“放過我,我爺爺是海潮鐵騎的統帥,我是他最疼愛的孫女,我可以賠償你,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答應……”

    少年皮笑肉不笑道:“哦?這麼巧,我是我奶奶馬蘭花的孫子!”

    少年突然擡起腳些許,然後鞋底板在女子精緻臉頰上擦了擦,“海潮鐵騎是吧?等着,我陪你們慢慢玩。”

    少年收起腳,分別扭頭看了左右兩個方向,左手邊,真武山男子站在遠處,負劍而立。右手邊,有一位撐着油紙傘的儒雅公子哥,站在倒地不起的可憐蟲身邊,望向馬苦玄。

    馬苦玄的直覺告訴自己,那個撐傘的傢伙,其實就在等自己殺了腳邊的女子。

    馬苦玄突然蹲下身,那個女子試圖逃避,被渾身溼漉漉的少年一把按住脖子,在女子不敢動彈之後,少年鬆開手,用手掌一下一下拍打着女子的臉頰,笑道:“記住嘍,我叫馬苦玄,以後我一定會去找你的。還有那個不在小鎮的傢伙,你一定要好好感謝他,要不然我們關係也不會這麼好。”

    馬苦玄最後吐了一口唾沫在女子臉上。

    少年起身走向真武山男子,低聲問道:“那人是誰?”

    劍修淡然道:“是儒家七十二書院之一、觀湖書院的未來山主,叫崔明皇,身世顯赫。這次也是來取回壓勝之物,城府很深,以後要小心,如果沒有意外,你已經被他盯上了。”

    馬苦玄皺眉道:“這個人,跟學塾齊先生給人的感覺,很不一樣。”

    劍修啞然失笑道:“你以爲幾個讀書人能夠像齊先生這般,恪守本心?”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解釋道:“外界都傳齊先生在他恩師敗落之後,境界跌落,心境破碎,所以才答應被貶謫到這座小天地,雖然時時刻刻承受天道威壓的侵蝕,可是能夠爲所欲爲。我看啊,未必。”

    馬苦玄對這些不感興趣,轉頭望去,看到那個撐傘男子蹲在女子身邊,應該是在好言安慰安慰。

    馬苦玄收回視線,與負劍男子並肩而行,少年腳步沉重,返回杏花巷。

    男子開口說道:“你身體受傷不輕,千萬別留下暗疾,否則會妨礙以後修行。”

    馬苦玄伸手抹去滿臉雨水,突然問道:“我們這座小鎮,對那些外人來說算什麼?”

    劍修回答道:“就像小鎮外的那條小溪吧,魚龍混雜,有不過膝蓋的淺水灘,也有深不見底的深水潭。”

    馬苦玄問道:“以前外鄉人來此歷練尋寶,淹死過人嗎?”

    劍修笑了笑,搖頭道:“以前幾乎不會,多是和氣生財,皆大歡喜。這一次是例外。”

    ————

    楊家鋪子,有位英氣少女揹着少年快步跨過門檻,對一位中年店夥計問道:“楊老先生在不在?”

    那人眼見少女氣度不凡,不敢怠慢,點頭道:“在後院剛收拾完藥材呢,你們有事?”

    少女點頭沉聲道:“我們跟楊老頭熟悉,要跟他求一副藥。”

    夥計猶豫片刻,沒有糾纏,領着他們來到後院正屋,一位老人正在用老煙桿子輕輕磕着桌面,屋子角落遠遠站着一位邋遢漢子,正是小鎮東邊的看門人,光棍鄭大風,可能是一物降一物,鄭大風碰到了楊老頭,便是大氣不敢喘的模樣,再無平時油滑無賴的欠打德行。

    楊老頭揮了揮煙桿,鄭大風趕緊溜出屋子,帶着店夥計一起離開。

    楊老頭望着少女背後的熟悉少年,陳平安。

    陳平安此時嘴脣發白,渾身顫抖,雙手幾乎是拼死環住少女的脖子。

    楊老頭不緊不慢地站起身,一手負後,一手持煙桿,來到少女身前,與少年對視,沙啞道:“與你說過多少次了,越是命賤福薄,就越要惜命惜福,怎麼,稍稍遇到一些挫折,就要死要活,那你怎麼當初不跟着你孃親一起走,豈不是更省事一些?你姚師傅是對的,他生前總唸叨三歲看老三歲看老,你是個活不長久的,哪怕教了你好手藝真功夫,也是浪費,一樣要早早丟到土裏去。”

    寧姚目瞪口呆,在她印象中,楊老頭應該是一個慈眉善目的老人,成天笑眯眯的。

    誰曾想是這麼個尖酸刻薄的老頭子。

    老人譏諷道:“是不是很疼?”

    陳平安微微點頭,早已說不出話來。

    當時在少女後背醒來後,大概是藥效褪去,其實當時就已經開始發作,只是陳平安覺得可以撐一撐,等到寧姚揹着他到廊橋附近,他知道是如何也撐不下去了,於是寧姚甚至顧不得取回溪邊道路中的那柄刀,就趕緊揹着他趕往楊家鋪子。

    老人笑呵呵道:“疼啊,那就乖乖受着。”

    然後老人瞥了眼寧姚,沒好氣道:“讓他自己坐在長凳上!”

    老人隨即嘀咕道:“給個小娘們揹着,也不嫌磕磣。”

    寧姚強忍住怒氣,小心翼翼讓陳平安坐在長凳上,只是她剛一放手,少年就搖搖欲墜。

    寧姚剛要伸手攙扶,少年雖然口不能言,仍是眼神示意不用她幫忙。

    老人抽了一口自制旱菸,看着少年的身體和氣象,嘖嘖道:“真是個名副其實的破落戶了。好嘛,問心無愧倒是問心無愧了。”

    老人根本對少年的刺骨疼痛無動於衷,“劉羨陽是什麼好命,你是什麼賤命,這麼多年心裏也沒個數?他死一次,差不多都夠你死十次了,知道不?”

    寧姚實在受不了這老頭子陰陽怪氣的言語,沉聲道:“楊老先生,能不能先幫陳平安止痛?”

    老人身形佝僂,轉頭斜眼看着少女,雲淡風輕問道:“你男人啊?”

    寧姚怒目相向。

    老人不再理睬少女,轉回頭,看着少年。

    老人自顧自陷入沉思。

    最後老人撇撇嘴,嘆了口氣,用老煙桿在陳平安肩頭一點,手臂和腿上各點了兩下。

    剎那之間。

    少年以側臥之姿,手肘抵住腦袋,臥在長凳之上。

    老人輕喝道:“睡去!”

    陳平安瞬間閉眼睡去,立即鼾聲如雷。<!-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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