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劍來 >第六百六十五章 不是書中人
    兩個異鄉人,喝着他鄉酒。

    阿良率先開口,打趣道:“恢復得這麼快,純粹武夫的體魄,確實了不得。”

    筋骨血肉的痊癒,紊亂魂魄的趨於安穩,本命飛劍的修繕溫養,三者速度之快,確實都有些出乎阿良的想象。

    陳平安無奈道:“命懸一線,還是有些後怕。”

    不僅僅是劍氣長城的劍修,會因爲各種理由,選擇祕密傳信給蠻荒天下的軍帳,妖族大軍當中也會有修士,將情報泄露給劍氣長城。

    經此一役,甲申帳那五位天才劍修,避暑行宮這邊已經給出一份詳實的戰力評估。

    當然年輕隱官擁有兩把本命飛劍的壓箱底手段,如今肯定也都已經被蠻荒天下的諸多軍帳所熟知。

    阿良玩笑道:“不能光看賊喫肉,不看賊捱打,道理我懂。”

    任何一位外鄉人,想要在劍氣長城有立足之地,很不容易。

    阿良是過來人,對此深有體會。

    阿良起身伸了個懶腰,道:“走,帶你去城池那邊四處逛逛。一個人的心絃,不能總是緊繃着。”

    一旁的陳平安,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的呼吸,自採藥起,從小到大,都在“講規矩”。

    人有呼吸是爲活,這是頭等大事,幾乎所有修道之人的入門,既然一輩子都在致力於長生久視,自然都會從吐納二字起手,下苦功夫。

    驪珠洞天楊家鋪子,那個輩分奇高的老頭子,早年傳授給陳平安的吐納法門,並不高明,品秩一般,但是中正平和,井然有序,故而是一種食補,不是藥補。雖然習慣成自然,不會給陳平安造成什麼體魄上的負擔,反而只有長久的裨益,如那一條潺潺流淌的源頭活水,滋潤心田,可修行是修行,做人是做人,心田之間,田壟分明,行走有路,彷彿每一步都不逾越規矩,每天都能夠守着莊稼收成,如此約束人心,好事自然是好事,卻會讓一個人顯得無趣,所以當年的泥瓶巷草鞋少年,潛移默化,總會給人一種少年老成的印象。

    陳平安學拳之後,每次獨自遊歷江湖,總喜歡刻意控制呼吸和腳步,以高境界僞裝低境界,總能信手拈來,比老江湖還老江湖,並非純粹是天賦使然。

    陳平安跟着起身,笑問道:“能帶個小跟班嗎?”

    阿良點頭道:“那就一人帶一個。”

    陳平安喊上了郭竹酒,她至今仍算是陳平安的小弟子,不過就陳平安這個歲數,才三十而立,對於修道之人而言,年齡宛若市井稚童罷了,郭竹酒成爲落魄山關門弟子的可能性,極小。

    郭竹酒重新背起書箱,手持行山杖。

    阿良則喊了那個扶搖洲鹿角宮的年輕劍修宋高元,鹿角宮是扶搖洲第一流的仙家門派,幾位在世的祖師爺都是女子,所以女子修士衆多,所以鹿角宮的男子修士,最是羨煞旁人。鹿角宮以水法神通著稱一洲,佔據着一條入海大瀆的小半水域,其中鹿角宮轄下的妒婦渡和胭脂津,更是名動四方的遊覽勝地,一處需要過渡的婦人女子卸去妝容,換上布裙木釵,不然水神娘娘就要興風作浪,另外一處則恰恰相反,需要女子塗抹胭脂,妝扮得嬌豔欲滴,行人才可安然涉水而過。鹿角宮對此從不過問,只要津渡兩處不傷人性命,都由着兩位任性的水神娘娘單憑個人喜好,訂立古怪規矩。

    妒婦渡和胭脂津,在扶搖洲遊歷了好幾年的阿良,當然都去過,還與兩位水神娘娘聊得很投緣,一個活潑,一個羞赧,都是好姑娘。

    至於那鹿角宮的一場偶遇,那是在一個月光皎皎的大晚上,阿良當時答應爲妒婦渡的水神娘娘,補上一份見面禮,幫那個可憐女子恢復破碎的容顏,便去了鹿角宮禁地的祖傳荷花池,那裏的每一張荷葉皆大有妙用,不知有多少對自己容貌不滿意的女子修士,心心念念,苦求鹿角宮一張荷葉而不得,有價無市,買不着。鹿角宮的山水禁制很有意思,當時阿良只能一路匍匐前行,扭來扭去,才偷溜到了荷花池畔,撅着屁股,臥剝蓮蓬摘蓮葉,不曾想遠處大如碧綠牀褥的一張蓮葉上,突然坐在一個姑娘,她瞪大一雙眼眸,看着那個懷裏亂揣着幾張小蓮葉的邋遢漢子,正趴地上剝蓮蓬啃蓮子,見着了她,阿良便遞出手去,問她要不要嚐嚐看。

    女子待客周到,一道漂亮至極的水法當頭砸下。

    往事可追可憶。

    四人徒步離開避暑行宮,陳平安一貫心細,發現先前屋內衆人當中,董不得和龐元濟,好像有些微妙的心境變化。就是不知道在自己來到之前,阿良與他們分別聊了什麼。

    出了大門,宋高元壯起膽子,滿臉漲紅,輕聲問道:“阿良前輩,以後還會去我們鹿角宮嗎?”

    阿良笑問道:“說吧,是你的哪位師門前輩,這麼多年了,還對我念念不忘。去不去鹿角宮,我現在不敢保證。”

    爲尊者諱,宋高元便以心聲與阿良前輩悄悄言語,“是蓉官祖師經常提及前輩。”

    事實上,那位遠離紅塵百多年的祖師爺,每次出關,都會去那荷花池,經常唸叨着一句蓮子味道清苦,可以養心。

    果然果然。阿良嘆了口氣,“是她啊。”

    宋高元猶豫了一下,輕聲道:“蓉官祖師在我遠遊之前,叮囑晚輩,如果在劍氣長城見到了阿良前輩,就與阿良前輩說一句話。”

    阿良默不作聲。

    宋高元說道:“蓉官祖師想要與前輩說一句,‘當時只道是尋常’。”

    阿良撓撓頭,沒有多說什麼。

    宋高元也不敢爲難阿良前輩。

    何況有些事情,不可講道理,爲難了只會更爲難。

    一路隨便逛蕩向城池,期間路過了兩座劍仙私宅,阿良介紹說一座宅子的地基,是一塊被劍仙煉化了的芝亭作白玉雕明月飛仙詩文牌,另一座宅子的主人,喜好收集浩然天下的古硯臺。只是兩座宅子的老主人,都不在了,一座徹底空了,無人居住,還有一座,如今在其中修行練劍的三人,是某位劍仙收取的子弟,年紀都不大,得了劍仙師父臨終前的一道嚴令,嫡傳弟子三人,只要一天不躋身元嬰境劍修,就一天不許出門半步,阿良遙望那處私宅的牆頭,感慨了一句用心良苦啊。

    陳平安神色古怪。

    那棟宅子裏邊的三位金丹劍修,皆是男子,不但無法離開私宅,據說還會身穿婦人裝束,是劍氣長城的一樁怪事。曾以飛劍傳信避暑行宮,希望能夠出門廝殺,但是隱官一脈去翻閱檔案,發現逝世劍仙早早與避暑行宮有過一份白紙黑字的約定,有老劍仙的名字,和一個小小的巴掌印,應該是上任隱官蕭愻的“手筆”。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