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託月山老祖,笑言浩然天下的巔峯強者半點不自由。絕非虛言。
浩然天下,最是約束強者,至於儒家門內的強者,更是不用多言。文廟陪祀聖賢的下場,就是最大的證明。
一些個讓人十分難受的道理,早早先落了在儒家自身。才能夠使得那些飛昇境的各位老神仙,捏着鼻子忍了。訴苦可以,訴苦之後,煩請繼續恪守禮儀。如此一來,纔不至於山巔之人下山去,隨便一個噴嚏一個跺腳,就讓人間千里山河,動盪不安。
傅靈清大怒,“李完用!慎言!”
李完用臉色微白。
溫文爾雅的宗主極少如此震怒。
左右說道:“不用做樣子給我看。”
傅靈清差點憋出內傷。
對於儒家聖賢,這位桐葉宗的宗主,還真是由衷敬重。
何況這些文廟聖賢,以身死道消的代價,重返人間,意義重大,庇護一洲風土,能夠讓各洲修士佔據天時地利,極大程度消減蠻荒天下妖族上岸前後的攻伐力度。使得一洲大陣以及各大山頭的護山大陣,天地牽連,例如桐葉宗的山水大陣“梧桐天傘”,比起左右當年一人問劍之時,就要更加牢固。
左右說道:“李完用所說,話雖難聽,卻是事實。人力有窮盡,聖賢不例外,我們都一樣。”
昔年私自准許杜懋離境的那位桐葉洲北方天幕陪祀聖賢,如今已經落在了扶搖洲人間,與其他聖賢一樣,沒有什麼豪言壯語,悄然而已。
只不過世間事,複雜了,就是以講學家身份,各說功過,相互指摘,名義上講理,實則爭吵分勝負,所以很容易雞同鴨講,各自有理,若是簡單了,無非是就事論事,雙方皆願意承認一個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如此講理,才能相互砥礪,大道同行。
李完用顯然有些意外,大爲好奇,這個倨傲至極的劍仙竟然會爲自己說句好話。
左右看了年輕劍修一眼,“四人當中,你是最早心存死志,所以有些話,大可以直說。只是別忘了,直抒胸臆,不是發牢騷,尤其是劍修。”
李完用最聽不得這種話,只覺得這左右是在居高臨下以大義壓人,我李完用如何出劍,還需要你左右一個外人評點嗎?
於心有些着急,生怕李完用再說幾句氣話,所以她趕緊以心聲提醒李完用,左右前輩有些言語,聽過就算了。
李完用倒是不敢當面頂撞左右,只是於心的那個“前輩”後綴,讓年輕人揪心不已。
前什麼輩!
一位劍修御劍而至,正是與左右一起從劍氣長城返回的王師子,金丹瓶頸劍修,經常受到左右指點劍術,已經有望打破瓶頸。
先前十四年間,三次登上城頭,兩次出城廝殺,金丹劍修當中戰功中等,這對於一位外鄉野修劍修而言,看似平平,其實已經是相當了不起的戰績。更重要的是王師子次次搏命出劍,卻幾乎從無大傷,竟然沒有留下任何修行隱患,用左右的話說就是命硬,以後該是你王師子的劍仙,逃不掉的。
王師子抱拳道:“左右前輩,傅宗主。”
然後朝於心和李完用點頭致意。
兩位桐葉宗的天之驕子也紛紛還禮。對於這個原本在桐葉洲山上無甚名氣的王師子,俱是年紀輕輕的中興四人,都十分佩服。原來王師子雖是劍修,去往倒懸山之前,卻喜好獨自遊歷山河,並且一直隱姓埋名,始終沒有投靠任何一座宗字頭仙家,在龍門境瓶頸後,就悄然跨洲遠遊去了劍氣長城,在那邊很快就破境結丹,此次跟隨左右返回家鄉,在桐葉宗忙前忙後,然後這位有了“劍仙胚子”氣象的王師子,才逐漸被人熟知。
王師子是桐葉洲的山澤野修,左右本意是要王師子去往更加安穩的玉圭宗,王師子卻執意留在桐葉宗,這些年幫助桐葉宗一起負責監督大陣打造一事。如今與杜儼、秦睡虎關係不錯,偶有衝突,例如在某些事情上與陰陽家陣師、墨家機關師產生巨大分歧,王師子就會被桐葉宗修士推舉出來,硬着頭皮求助左右前輩。
王師子簡明扼要說了件桐葉宗和外鄉修士雙方爭執不休的麻煩事,傅靈清立即給出建議,桐葉宗率先做出退讓,左右點頭無異議。
王師子告辭一聲,御劍離去。
大雨停歇,李完用跟隨宗主一起御劍遠遊,查看一些樞紐山頭壓勝物的安置情況。
左右站在原地,那女子不知爲何沒有一起離開。
浩然天下,人心久作水中鳧。
左右見她沒有離開的意思,轉頭問道:“於姑娘,有事嗎?”
於心壯起膽子問道:“左右前輩,浩然天下九座雄鎮樓,南婆娑洲有鎮劍樓,傳聞是驪珠洞天出身的劍仙曹曦負責看管,扶搖洲也有一座鎮山樓,爲何我們桐葉洲沒有雄鎮樓?”
左右說道:“其實有,還是一座至關重要的鎮妖樓,正是藕花福地觀道觀,天底下只有兩座洞天福地相互銜接,你們桐葉洲的藕花福地,就與道祖的蓮花小洞天相互連接,但是那位觀主飛昇去了青冥天下,要與道祖問道,文廟那邊既然沒有阻攔,想必是早有約定。”
於心好奇問道:“事關重大,文廟爲何不與老觀主打個商量,晚些飛昇,或是讓老觀主好歹留下那座鎮妖樓,交由書院管理?那麼如今妖族大軍入侵,是不是就能夠多出一分依仗和勝算?”
浩然天下九座雄鎮樓,分別是鎮山,鎮國,鎮海,鎮魔,鎮妖,鎮仙,鎮劍,鎮龍,鎮白澤。
左右搖頭道:“許多事情,我們儒家
太過喫力不討好,比如任由浩然天下百家爭鳴,不對妖族趕盡殺絕,給予世俗王朝敕封山水神祇的權柄,不具體參與山下王朝的更迭。文廟內部的爭執,其實一直有,學宮與學宮之間,書院與書院之間,文脈與文脈之間,哪怕是一條文脈內的聖賢學問之爭,也數不勝數。”
左右說道:“說理一事,最耗心氣。我從來不擅長這種事情,按照佛家說法,我撐死了只是個自了漢,學了劍還是如此。只說傳道授業,文聖一脈內,茅小冬原本最有希望繼承先生衣鉢,但是受限於學問門檻和修行資質,加上先生的遭遇,不願離開文聖一脈的茅小冬,更加難以施展手腳,以至於幫山崖書院求個七十二書院之一的頭銜,還需要茅小冬親自跑一趟中土神洲。好在如今我有個小師弟,比較擅長與人講理,值得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