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問,賒賬沒啥意思,可不可以不還錢。年輕人笑着說,等你們去喝酒了再說。
有人再問,沽酒小娘,能不能多僱幾個,水靈得能掐出水來。年輕二掌櫃笑罵道,天底下沒有這樣的酒鋪,還得掌櫃豁了性命不要,才能掙那麼點辛苦錢。
鬨然大笑。
在那尚未成爲家鄉的異鄉,飛昇城的那座酒鋪還在,只是年輕掌櫃不在了,曾經的劍修們也大多不在了。
邵雲巖,酡顏夫人,帶着幾位齊廷濟的嫡傳弟子湊近過來。
面對那位既是宗主又是師父的男人,這些少年少女,十分敬畏,反而是對陸芝,反而顯得親近些。
一行人與齊廷濟行禮過後,有個少年問道:“陸先生,能見着阿良,左右,寧姚,還有那個隱官嗎?”
寧姚仗劍飛昇浩然天下,龍象劍宗這邊的年輕劍修,都是知道的。
陸芝搖頭道:“不清楚。”
那少年問道:“隱官有次喝高了,真敢說寧姚之所以喜歡他,是饞他的相貌,仰慕他的才華?”
邵雲巖笑道:“那肯定不敢,是有人坑他。”
酡顏夫人嫣然一笑,“那可說不準,酒壯慫人膽。隱官大人什麼話不敢說,什麼事不敢做。兩軍對峙,一人仗劍陣前,劍指所有王座。”
邵雲巖笑道:“你這是誇還是損呢,不然我幫忙複述給隱官大人一遍?”
她嗤笑一聲,“隨意啊。”
在落魄山觀禮一趟後,酡顏夫人漲了不少膽識。
如今還按照隱官大人的“法旨”,與邵雲巖都成了龍象劍宗的供奉,酡顏夫人每每談及隱官,就愈發鎮定從容了。
有另外少年說道:“隱官只是官職高,我還是更佩服左先生,當世劍術第一!”
有人持異議,“左先生當然很厲害,不過我覺得還是阿良更猛,畢竟是一位確鑿無誤的十四境劍修!”
齊廷濟笑着離去。不太願意聽這些稚氣議論。
浩然天下的齊廷濟,陸芝。
第五座天下飛昇城的陳熙。寧姚。
遠遊青冥天下的納蘭燒葦,重返蠻荒天下的老聾兒。
再加上阿良,左右,陳平安。
如果再算上謝松花、酈採、劉景龍、蒲禾、宋聘這些浩然劍仙。
就好像天地間依舊有一座劍氣長城,屹立不倒。
如今的浩然天下,其實還不太理解,曾經在劍氣長城並肩作戰的兩位劍修之間,是怎樣的一種關係。
曾經的劍氣長城,就像一處世間最純粹的修道之地。
本土劍修,是等死,外鄉劍修,是送死。
等到雙方有人活了下來之後,若還能重逢,便是知己,是生死之交。
————
吳霜降和刑官在容貌城一役,兩個渡船外人,一場名副其實的神仙打架,殃及整條夜航船。
吳霜降壓境在飛昇境,與那位刑官問劍一場。
太白,道藏,萬法,天真,四把仙劍仿劍,將整條渡船一斬爲二,四,八,十六。
一條原本四分五裂的夜航船,瞬間聚攏爲一,毫無異樣,甚至都沒有半點靈氣損耗。與那座被蠻荒大祖劈成兩截之前的劍氣長城,有異曲同工之妙。
吳霜降微笑道:“張夫子是在教我做人?”
四把仿劍懸停四周,劍尖指向四方。
歲除宮守歲人,白落隨之現身。
刑官單手持劍,身後高空浮現出一金色一白銀兩輪光暈,如日月共懸天幕,好似一雙神靈雙眸,照破虛空,俯瞰人間。
正是這位刑官的兩把本命飛劍。
刑官臉上和胸口處都有一處劍痕,鮮血淋漓,只不過傷勢不重,無礙出劍。但是這場問劍,身爲劍修的刑官,面對並非劍修並且壓境的吳霜降,反而落了下風,是事實。
僧人睜眼,佛唱一聲,擡起一手,浮現一串念珠,若是不算用以數取的隔珠,總計一百零八顆珠子,皆趨近雪白無瑕顏色,僧人輕輕捻動,彷彿每一次捻珠一圈,就能讓百八煩惱隨之清減絲毫。
吳霜降微微一笑,一拂袖子,從袖中抖摟出一串燦若星河的雪亮光彩,亦是一串珠子,一圈長達三丈有餘,環繞吳霜降四周,只是那道家流珠,顆顆大如桐子,每一顆流珠皆蘊藉浩大道意,正圓若滿月,三百六十五顆,緩緩轉動,斗轉星移,行雲流水狀,大道循環,周天無窮。
中年文士笑道:“吳宮主既幫助道侶還劍,還順便多學了一門上乘劍術,又打開了渡船禁制,一舉三得,應該夠了吧?”
吳霜降,青冥天下十人之一。戎馬書生,名將無雙。大道根腳,是那兵家修士。只不過吳霜降學什麼是什麼,才使得這位歲除宮宮主的兵修身份,不那麼顯眼。
歲除宮修士人數寥寥,總計不過百餘人,與歲除宮在青冥天下的地位,極度不匹配,除了歲除宮門檻極高、收徒嚴格之外,最關鍵的原因,就是吳霜降曾經有過兩樁壯舉,在他還是仙人境之時,一人守宗門,再一人滅宗門。
兩場戰事過後,一座青冥天下的一流宗門,就此覆滅,都不是什麼元氣大傷,護山大陣,祖師堂,連同數個藩屬勢力,悉數灰飛煙滅。
這意味歲除宮根本不需要講究什麼人多勢衆,有吳霜降一人坐鎮山頭,足矣。
擅長廝殺,不怕圍殺,修行路上,越境殺敵,不是一兩次。精通隱匿,遁法一絕,算卦推衍更是極其高明。
心思縝密,出手精準,而且還特別記仇,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是獅子搏兔,務必一擊斃命,斬草除根。
畢竟是一個連大玄都觀孫懷中都要點評個“陰魂不散”的修士。
這樣一個難纏至極的存在,如今還躋身了十四境,哪怕是夜航船,也不願與之結仇。
中年文士笑道:“吳宮主,渡船已經到了南海歸墟。”
吳霜降笑了笑,將四把仿劍和一串流珠一併收入袖中,再收起了“籠中雀”神通,帶着白落一起離開夜航船,要通過那處歸墟,直接去往蠻荒天下。
容貌城內荷塘涼亭,刑官收起長劍和兩把本命飛劍,落在涼亭內,僧人一閃而逝,只有中年文士站在刑官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