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我要做門閥 >第兩百六十四節 諸夏
    天子在新豐城只留了一天,看了看公考,然後就去太上皇廟給太上皇舉行了一場祭祀。

    第二天,就帶着衛隊和隨行大臣,浩浩蕩蕩去了陽裏。

    當天晚上,張越得報:天子於陽裏與父老飲酒同樂,作陽裏賦,賜新豐百姓年八十以上老者布帛、酒肉及絲絮各三斤,百戶賜酒一石,肉三十斤,此民婦女百戶錢三百。

    好嘛,這位陛下又開始散財了。

    接到消息,張越也只是笑了笑。

    就埋頭繼續研究着自己手裏的名單。

    新豐公考面試已經基本結束,即使他別出心裁的搞了許多方法刁難,甚至學習後世的面試,搞了評審團。

    但錄取人數依然是有些超乎想象。

    五百餘名進入面試環節的士子,最終依然有兩百三十餘人,通過了面試。

    這就有些尷尬了

    拿着名單,張越喝了口茶,心裏面糾結萬分。

    能夠通過這層層考驗,最終依然能夠突出重圍的,才能和學識姑且不說。

    這些人的動手能力和實際辦事能力,恐怕都是極強的。

    最起碼,在新豐爲吏綽綽有餘

    其中有不少人,甚至說不定,放到關東,能管理好一個縣

    張越知道,自己是佔了大便宜的

    但正是如此,他才躊躇。

    這兩百三十餘人,可都是尖子,都是人才

    放棄任何一個都是損失

    但他卻不得不盡可能的剔除一些。

    沒辦法,新豐縣總共也就一萬多戶在冊人口,本身縣衙和地方鄉亭就有一兩百號官吏有秩和斗食加起來,現在若再錄取兩百三十餘人,那就是一個四五百號人的超級官僚系統。

    哪怕是後世,這樣的系統也稱得上臃腫了。

    更別提,新豐養不起這麼多官吏。

    但翻着名單,張越卻又一個也不想剔除。

    因爲每一個人的履歷,都讓他心動。

    就拿他現在眼簾裏看到的這些人的履歷來說吧。

    不是新豐本地的豪強子弟,就是關中的軍功家族之後。

    更誇張的是,有不少還有着豐富的工作經驗。

    都曾參與家族的田莊管理。

    哪怕是寒門弟子,也是了不得。

    譬如一個叫張文的傢伙,不過二十五歲,卻已經給關中某個大商人作了好幾年的賓客,幫着他管理着許多商鋪。

    更誇張的是,居然還有十幾個歸義胡人殺進了這個名單。

    張越輕輕將這手冊翻到後面,露出了這些歸義胡人的名字。

    這些人的來源,基本都是歷次戰爭之中,給漢軍充當帶路黨、嚮導或者曾經爲漢軍提供過便利的北方各族心慕王化之人。

    在關中和北方地區,類似的歸義胡人,很常見很常見。

    特別是自元光至元狩年間,一二十年中隨着漢軍不斷高唱凱歌,大批的胡人,紛紛主動內遷歸化。

    最徹底的是曾經遊牧在河西走廊羣山之間,與匈奴人不共戴天的小月氏諸部。

    這個當年月氏西遷後,留在東方的月氏族羣,在漢軍出塞後,就主動參與到漢軍的序列之中。

    此外、羌人、烏恆人、林胡人、樓煩人、渾邪人、休屠人,甚至匈奴人自己也都紛紛投降、歸順中國。

    由此在北方地區形成了一個歸義胡人羣體。

    歷史上,這些歸義胡人中,既有趙信、衛律這樣的二五仔、白眼狼。

    也有金日磾、僕多這樣的忠臣。

    更有無數人曾經追隨衛青霍去病,爲漢家衝鋒陷陣,死不旋踵。

    戰死在皋蘭山、祁連山和大漠之中的,不僅僅有漢人,還有烏恆人、小月氏人、渾邪人、休屠人甚至是匈奴人

    當年博望侯鑿空西域,自始至終在他身邊追隨和陪伴的,不就是那個連字都不會寫的匈奴人堂邑父嗎

    蘇武牧羊北海,跟着他吹風喫雪的,不就是他的那個匈奴妻子

    當初,漢築輪臺城,爲漢室守邊的第一批戍卒中,絕大部分士兵都是羌人、匈奴人和烏恆人。

    所以,在當世,儘管有趙信、衛律之叛。

    但歸義胡人們在漢室境內,卻並沒有受到太多歧視。

    漢家士大夫們,也並不對他們另眼相看。

    包括公羊、穀梁在內的主流學派,甚至覺得,教化夷狄是大功德

    當然,只限於歸義胡人。

    那些胡人奴婢,在士大夫眼裏,只是兩條腿走路,還冥頑不靈的禽獸。

    只是,張越現在卻還是有着疑慮。

    他疑慮所在,是因爲他將在新豐做的事情。

    無論是推廣新型農具和種子,還是推廣新的耕作技術,乃至於將新豐作爲根據地,培育一個新的戰爭機器。

    這些都不能輕易流落到匈奴人手裏。

    萬一這些人中

    出一個趙信衛律,帶着自己的東西跑去匈奴。

    這麻煩就有些大了

    “魏徵曾對唐太宗說:夷狄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強必寇盜,弱而卑伏,不顧恩義,其天性也”張越想着他曾回溯過的一段歷史:“但唐太宗卻陶醉於天可汗的虛榮之中,接受了北方遊牧民族的內遷和內附,最終釀成安史之亂”

    作爲穿越者,他自曾在各種論壇上看過各種華夷之辨的辯論,對唐代安史之亂的前因後果也所瞭解。

    安史之亂,與其說是唐玄宗搞出來的,不如說是唐太宗埋下的禍根。

    大唐帝國自廢武功,將邊塞兵權交給了內附的異族首領。

    雖然出了高仙芝這樣的英雄,但一個安祿山就毀滅了所有。

    而且,五胡亂華的起因,也是因爲大量內地的異族暴亂導致的。

    這些人與塞外的異族裏應外合,才導致了永嘉陸沉。

    只是

    西漢也曾經大量內遷了北方少數民族。

    爲何西漢屁事沒有

    反而融合的很愉快

    無論是漢人還是內遷的各族人民,都很快的接納了彼此

    這又是什麼緣故呢

    張越沉吟片刻,腦海中無數資料和曾在石渠閣和蘭臺閱讀的檔案紛紛閃現。

    然後,他笑了:“原來如此”

    西漢與東晉和唐朝最大的不同,就在於兩漢是以我爲主。

    無論內遷的民族是哪個統統要改漢姓,用漢俗。

    而且是循序漸進,逐步同化。

    最重要的漢特別善於給胡人找一個諸夏祖宗。

    給匈奴人安了夏后氏之後,給烏恆人找了一個軒轅氏的祖宗,甚至連月氏人也安了一個唐虞之後的名義。

    於是,就出現了歷史上王莽篡漢後,漢人還沒有說什麼,南匈奴人就跳了起來,大罵王莽篡漢,亂臣賊子,甚至起兵反抗的奇葩事情。

    於是,就出現了,西漢王朝統治期間,所過之處,萬族融合。

    這樣想着,張越就放下了心裏的芥蒂,將這十餘個歸義胡人名單上的歸義胡人四字劃掉。

    種族隔離,隔離的永遠是自己人。

    而那些真正的二五仔,無論你怎麼選都隔離不了。

    況且

    中國的主體是什麼

    漢人

    漢人只是宋明之後,特別是近代的時候,漢人的自我稱呼。

    中國人自古以來,就是諸夏自稱。

    什麼是諸夏

    有禮儀之大故稱夏,有服章之美謂之華。

    而且從一開始,諸夏民族就不是一個單一的民族。

    而是一個多民族的文化信仰共同體。

    在我們的先王,在軒轅氏,甚至在伏羲氏之時,這個基礎就已經奠基了。

    甚至於,連諸夏民族的圖騰,龍與鳳本身也是多民族聯盟的象徵。

    在事實上來說,當我們的先民,在先王們率領下,在蠻荒之中點燃了文明的火炬,照亮世界的那一刻開始。

    諸夏民族這個概念還沒有出現之前,我們就是多民族文化信仰的共同體了。

    對於諸夏民族而言,膚色和血統,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文化認同以及使得將我們凝聚在一起的共同信仰。

    所以,按照這個理論,哪怕是黃皮膚黑眼睛,生於斯長於斯,但卻不認同諸夏民族的文化和理念,那你也是夷狄無疑。

    反之,只要你能認同諸夏的文化和理念,那麼,即使是黑叔叔,甚至是外星人又有何妨

    我們一樣可以手拉手,唱誦先王的詩歌,一起快樂幸福的相聚在一起。

    想到這裏,張越就笑了起來:“那裏有什麼歸義胡人,諸君豈非中國乎”

    真要計較血統,現在的漢室治下,七成以上的人就要被開除出中國的序列了。

    三越是百越蠻子,西南夷是生番,齊魯是東夷,吳楚是越荊,關中和廣大北方地區,不是西戎就是鬼方。

    就連雒陽和三河地區的人,恐怕也不能倖免。

    然而現在,所有人都團結在一起。

    所有人都以爲,自己是炎黃子孫是三王之後,五帝苗裔。

    於是,一個大一統的中央帝國成型,一個空前的諸夏王朝建立。

    張越念頭一通達,思路也開闊了起來。

    對於這些人的安排,也有了決定。

    “就全部錄取吧”張越在心裏盤算着,兩百三十來人,雖然龐大,但並非不能消化。

    因爲,並不一定需要將這些人用爲新豐的官吏啊。

    完全可以在新豐官僚系統之外,開幾個分基地嘛。

    譬如說,分流一部分人去搞官營的盈利產業,還可以分流一部分人去搞基礎的理論研究。

    反正,不是有劉進當幌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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