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連劉據聞言,臉色也有些尷尬和侷促。
想當年,貳師將軍李廣利伐大宛,順手屠掉了輪臺王國,將這個王國從西域地圖上徹底抹去。
但,有一點必須明確在古代,尤其是先秦兩漢時期屠破是混用的。
其解釋也是通行的多所誅殺。後漢書作者范曄註解史記時曾經提到過這一點
意思是殺人殺的有些多。
但基本上,殺的也都是上層的貴族和官吏。
這是勝利方對失敗方的懲罰和震懾行爲。
當然通常,殺戮有些過苛。
基本上會清洗掉所有被標記的對象。
但你要說不經甄別的對所有老弱婦孺進行大規模的屠戮,那就是造謠了。
漢軍是什麼
王師
王師又是什麼
通俗的解釋,就是天子之師,正義之師。
軍紀雖然談不上秋毫無犯,但也不至於要下作到靠屠殺手無寸鐵的平民和婦孺來爲自己臉上添光增彩。
更別提殺俘不祥的思潮深入人心,沒有那個傻蛋會去故意做這種事情。
李廣當年不過殺了幾百個投降的羌人,就一直被內心的愧疚折磨。
所以李廣利屠輪臺,其實只是殺光了整個輪臺王國的中上層,然後將其下層的平民和戰俘,送去居延修地球了。
但問題是,當這個消息傳回長安。
穀梁學派立刻就抓住這一點,大做文章,大肆宣揚李廣利所部在輪臺王國的暴行。
在朝野內外,搞出了非常大的聲勢。
配合着這個聲勢,李廣利所部被黑成了史上最差勁的軍隊。
無數段子漫天飛舞,大宛戰爭在這些段子渲染後,在世人眼裏成爲了一場徹頭徹尾的鬧劇。
別說是其他人了,連張越都曾經差點被迷惑了,以爲李廣利在大宛真的打的一塌糊塗,完全就是個廢物了呢
但,當他成爲侍中,並且有資格閱覽蘭臺的文牘後。
他才發現
文人的筆桿子,還真是犀利啊
李廣利所部,在整個兩次大宛戰爭中,總計陣亡受傷士卒一萬餘史記數據,就能被他們用春秋筆法渲染成出塞數萬,回到玉門關的卻只有一萬多
不知道的還以爲漢軍打一個大宛損失數萬大軍呢
此外,那幾場漢軍的挫折,更是被他們渲染的好像漢軍在大宛遭遇了激烈的抵抗呢
但實際上,張越在看了那幾場所謂的挫敗的軍報後,整個人都懵逼了
譬如說被儒生們渲染的繪聲繪色,甚至還被史記記錄的漢軍王申生所部爲大宛鬱成王偷襲,全軍覆沒的那一戰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這一戰,王申生所部的主力是七百餘漢軍步卒加上三百多個大宛帶路黨
換言之,這場大宛戰爭中漢軍的最大挫折,就是陣亡七百餘人,丟了一個校尉部
結果,卻被穀梁的儒生們說的好像漢軍損失了上萬大軍一樣悽慘
只能說,筆桿子殺人,確實是犀利無比
張越也正是看完了這些簡牘後,纔對穀梁學派徹底死心。
這幫渣渣,除了會耍嘴皮子外,也就只剩下拖自己人後腿了
到時候,估計冒頓單于成爲英雄,甚至出一個匈奴世家也未可知。
對張越來說,這樣的未來,太噁心了。
“張侍中大約是誤解了”江升緩緩開口,道:“吾輩穀梁之士,過去建言莫如和親便,乃是爲天下蒼生”
他正義凜然的道:“自元光以來,漢匈征戰不休,你來我往,國家耗費錢糧巨資於遠方異域之國,百姓負擔日重,天下怨聲載道,民不聊生,於是盜匪並起,齊魯之間,致有萬人之匪”
“於是上蒼乃警人君,於是災異四起,水旱往返”
“故我輩求和親,非爲一己之私,乃爲天下也”
“若漢匈弭兵,則不必有馬口之賦,不必有告緡之事,不必有鹽鐵之專營,不必有平準均輸,與民爭利之苛政”
“如此四海鹹安,天下和樂,豈不美哉”
在場的許多儒生聽了,都是暗自點頭,可不就是如此嗎
我們辛辛苦苦,蒙受了無數委屈和詆譭,爲的還不是天下蒼生嗎
他們中有很多人是真的相信,這個天下的問題,在於戰爭,只要戰爭結束,那麼文景那樣的太平盛世,老一輩的人嘴裏所言的太倉之粟陳陳相因,充盈露於外,腐敗不可食;衆庶街巷有馬,乘牸牝者擯而不得會衆的時代很快就能來臨。
爲了那樣的時代,那樣的生活,無數人匯聚在穀梁的旗幟下,高舉親親相隱以貴治賤的大旗,要創立一個穀梁的盛世。
而對於這個穀梁的盛世,穀梁學派的很多大儒都描述過。
最讓他們熱血沸騰的莫過於江升當年描述的那個場景至治之極也,內姓選於親,外姓選於舊,舉不失德,賞不失舊,閥閱之間,萬民鹹伏,君子之教及於四海八荒,天下萬姓莫不尊而敬之
就像周武王建立宗周後那樣,國家大臣和貴族勳臣,統統都是自己人。
都是君子,都是士族。
每一個家族對應一個固定的領域,只需要做一件事情專心輔佐天子,牧養萬民,教化天下。
尊尊親親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全新的禮法制度下,所有人各司其職。
到那時,穀梁的道義行於天下,仁德遍及四海。
再收掉泥腿子的兵器弓弩,銷爲金人。
甚至連他們的菜刀也收掉,只准五戶用一把,還要登記在冊
這樣,大家就可以高枕無憂,子子孫孫富貴無窮盡。
宗周靠着內姓選於親,外姓選於舊,有天下八百年。
穀梁的這個宗周2.0版本的社會,怎麼着也能維繫一千年吧
想着這個事情,原本已經有些跌落的士氣,再次振奮。
人人都是擡頭挺胸,望着殿中的那個侍中官。
他們確信,自己必將獲勝。
因爲
吾既正義
吾既仁義
吾道既天下道
你憑什麼和正義爲敵,又拿什麼與仁義爲敵
沒有人能擊敗正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