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我要做門閥 >第四百零九節 悲喜兩重天
    長安,夜幕徐徐降臨,這個宏偉的城市與往常一般,立刻就進入了兩個世界。

    一個寂靜、黑暗,伸手不見五指。

    一道道姍欄落下,一重重門鎖把上。

    四分之三個長安城由此進入了沉默與孤獨之中。

    而另一個世界,則是燈火闌珊,恍若白晝,一個個舞女長袖聯袂,在鼓瑟之中,一罈罈美酒被迅速消耗。

    毋庸置疑,這個世界屬於戚里、尚冠裏以及環繞這兩個勳貴住宅區的重重豪宅。

    在這裏,歌舞昇平,在這裏,紙醉金迷。

    儘管剛剛有一個丞相自殺,一個太僕下獄。

    但,幾乎沒有什麼人受到影響。

    歌照唱,舞照跳。

    甚至,很多人的心情還很不錯。

    “岐山原一帶八縣之地,編戶齊民將近六萬戶,三四十萬人口”一個微胖的貴族,舉着酒樽,陶醉不已的道:“而當地畝產只得一石只得一石”

    在坐賓客聽着也都是雙目赤紅,呼吸急促。

    任誰都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這意味着,岐山原地區,方圓數百里,三四十萬人口,只能得到最多三百萬石粟米

    平均分配到每一個人的身上,不到八石不到八石

    若再扣除掉當地豪強大地主的產量,底層泥腿子可分配口糧,人均只有不到五石,甚至更少

    這麼點糧食,這些農民連今年冬天都撐不過

    更不提,他們還需要繳納田稅與口賦。

    由是,哪怕是他們再節省,再有計劃。

    最多在冬十二月,他們就要斷糧

    到那個時候,嘿嘿

    恐怕一石糧食就能換到十畝地

    再加十石,就能買下一家人

    盛宴啊,空前的盛宴

    僅僅只是岐山原,就可以讓他們賺到百倍之利

    “可恨那張子重”有人忽然說道:“錯非此人橫生枝節,竟驚動家上親自救災,不然”

    岐山原一帶,本來註定要顆粒無收。

    偏偏那張子重橫插一手,驚動了天子,壞了大家的發財大計

    只是想着這個事情,很多就感到心痛的無法呼吸。

    “哎”端坐在上首的主人翁卻是舉起酒樽,起身道:“侍中公忠心王事,也不能說有錯且現在的情況也可以了反倒是岐山原顆粒無收,要大大不妙”

    聽着他的話,衆人連忙舉樽拜道:“君候英明,君候英明”

    想想也確實是這個理,倘若岐山原顆粒無收,那麼勢必會引起天子龍顏大怒。

    到那個時候,說不定,會出什麼幺蛾子。

    就像元封六年那次大災,天子忽然出手,開放上林苑和北軍軍營用以安置災民。

    一下子就讓很多人算盤落空。

    還是現在這樣好,岐山原雖然遭災,但災害的規模被控制的恰到好處。

    只是歉收而非絕收。

    這給了上上下下,無數人動手的機會。

    “對了”主人翁忽然想起了什麼,問道:“今日長安米價如何了”

    “至傍晚關市,已經漲到了百五十錢一石”立刻有家臣報告。

    “漲的真慢”主人翁聽着,有些不是很滿意,吩咐道:“告訴下面的人,明日只許賣最多一百石粟米,多賣一斗,吾就拔了他的皮”

    那家臣聽着,微微一楞。

    昨日傍晚的時候,長安米價,粳米沒有舂過的米還只要一百二十錢一石。

    一天漲了三十錢,卻還不滿足

    但他卻也沒有多想,立刻點頭道:“諾”

    而其他賓客,也都是紛紛點點。

    現在的米價還是太低了

    必須儘快把米價提上去

    一百五十錢一石的米,有什麼好賣的

    要不是顧忌京兆尹和執金吾,甚至是御史們干預,他們現在連一粒米也不想往外賣了。

    因爲每一個人都知道,現在的米價,只是起點。

    現在每往外賣一石米,就是在虧本

    而且是血虧

    這些糧食,留在手裏,每多一天,其利潤就能往上翻好幾成。

    只要留到十二月,甚至留到春三月。

    一石米甚至可以賣到一兩千錢

    當然,五銖錢是可愛,但衆人的目標卻並非是五銖錢。

    而是人口、土地。

    這次減產,保守估計,可以讓長安貴族豪強們,將上百萬畝的土地和數十萬甚至上百萬的人口,變成自己的盤中餐。

    順手還可以將其他階級,特別是中小地主階級幾代人的財富與積蓄,洗劫一空

    在這樣巨大的利益面前,現在,長安勳貴大臣們,除了少數人,都在蠢蠢欲動。

    甚至還有九卿悄悄的參與了進來。

    “來來來,喝酒,喝酒”主人翁舉起酒樽,心情無比愉悅。

    他甚至感覺這段時間,是他有生以來最幸福的時光了。

    衆人聞言,齊齊舉杯:“恭祝君候福壽無疆,富貴萬代”

    而就在這個燈火闌珊,金碧輝煌的豪宅五百步遠,一片漆黑的,被重重門鎖關閉起來的閭里中。

    簡陋的房子裏,沒有點起油燈。

    孩子們擠在一張破舊的席子上,摸着自己的肚子,低低的呢喃着:“阿父,阿父,我餓”

    李二咬着嘴脣,站在屋裏,摸着手裏的一個罐子。

    這裏面裝着一千四百多個五銖錢。

    是他幾個月來,在長安城裏辛辛苦苦賺到的工錢,也是全家人最後的積蓄。

    “今天米價漲到了一百五十錢啊”李二喃喃的低語着。

    這個價格大大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

    讓他不敢買。

    “希望明天米價可以跌一點一百四十錢一石,我就全買了”他嘆了口氣,走到家裏的米缸前,看了看裏面的存米,只有一點點了,最多兩鬥米,哪怕自己不喫,哪怕全部煮成稀飯,也不夠家裏三個孩子的喫食啊。

    所以他知道,明天自己必須買到米。

    買到填飽孩子們肚子的米,而他,或許可以再多找幾份工。

    李二是個木匠,靠着手藝,養活家人,在這長安城裏小心翼翼的經營和保護着自己的生活與家庭。

    像他這樣的小工匠,只要有活,就能讓家人過上遠比農民更安逸和富足的生活。

    可是,這幾天來,米價暴漲,讓他措手不及。

    要知道,往年這個時節,因爲關中收穫,新米上市,米價都會跌落的。

    故而他也沒有買太多米在家裏面。

    哪成想,等到的不是豐收,而是歉收。

    米價一下子就暴漲起來。

    讓他難以適應。

    “或許天子會插手吧”李二在心裏想着,他看向未央宮的方向,在這一刻,他從未像現在這樣祈禱未央宮與建章宮的主人站出來,爲他撐腰,至少讓他能買到比較便宜的米,讓一家人都能繼續生存下來。

    而在此時,四分之三個長安城中,類似李二這樣的人,數之不盡。

    作爲城市居民和依靠手藝或者技術、小買賣與傭工爲生的二十萬人口,都與李二一般,在高漲的米價面前無所適從。

    暴漲的糧價,首先傷害和摧毀的是這些雖然手裏有一點資金,但卻沒有任何保障的小民、中產之家。

    只是,暴風已經颳了起來。

    並且愈演愈烈

    第二天,李二帶着滿臉惆悵,兩手空空的回到了家裏。

    他的妻子見了,立刻迎上前去,問道:“怎麼了當家的,你不是去買米了嗎”

    “今天米價漲到了兩百錢一石了”李二目光呆滯的看着自己的妻子:“而且根本買不到”

    妻子聽了,手裏的飯勺掉到了地上。

    “兩百錢一石還買不到”她立刻感覺天崩地裂,眼前一片昏暗。

    無邊的絕望與無邊的苦楚,浮上心頭。

    兩百錢一石

    像她家這樣的家庭,一個月起碼要喫掉八石米

    這還是拼命節省和買了許多葵菜一起煮着喫的緣故。

    若是全煮粟米飯,恐怕十石也打不住。

    若按照這個價格,僅僅是在糧食方面,家裏每個月就要開支兩千錢以上

    而她與丈夫,哪怕累死也賺不到這麼多錢

    怎麼辦

    婦人想不到任何辦法,一屁股癱坐到地上,低低的抽泣起來。

    家裏的三個孩子,聽到母親哭泣,立刻走出來,圍在母親身邊,哭着道:“阿媽,阿媽,我們不餓,我們不餓阿媽不哭,阿媽不哭”

    望着懂事的孩子們,李二感覺鼻子一算,眼睛有些發紅。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他仰天長嘆,有生以來,他第一次流下了眼淚。

    他知道,作爲丈夫,作爲父親,他必須養活自己的家人

    也必須保護好這個自己十幾年來,費盡心血才經營起來的家庭。

    可是,現在的情況卻是有錢也買不到米。

    更何況,他手裏的錢,根本不足以買到那麼貴的米來給家人喫。

    思來想去,李二發現,似乎只有一個辦法,能餵飽自己的妻子與孩子們了。

    上林苑

    準確的說是上林苑裏野獸

    只是,這個事情有風險。

    偷獵禁苑野獸,一旦被發覺,那是要殺頭的

    可是

    除了這個辦法,他想不到其他可以找到食物的方法。

    看着悲傷的妻子與抽泣的孩子們。

    李二一咬牙,就出門而去。

    想要盜獵禁苑野獸,必須要找人一起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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