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蓬萊閣,已是月上柳梢頭。
一盞盞燈火,在張越前方,向前延伸。
星漢燦爛,明月高懸。
張越擡着腳步,走下蓬萊閣的臺階,手握在腰間的驃姚劍上。
擡首望着遠方,在夜色下朦朧的長安城,張越知道,今天晚上,長安城會很熱鬧。
事實上,也確實是熱鬧極了
斗城之中,沒有能瞞得過八卦黨耳目的事情
更何況還是處於輿論焦點之中的張蚩尤的事情
“孔子國”楊宣已經是氣的,幾乎想要提劍去砍了那個二五仔。
可惜
他不能
他甚至,不能將這恨意流露在言表之中。
因爲那樣只會令自身處於不利地位。
孔安國,再怎麼着,也是孔子苗裔,先師之後。
而且,他頭上的光環太多了。
濟南伏生、魯申公、兒寬,皆是他的師長。
以一人之力,橫跨書、詩、春秋三系,無論是在今文系統還是古文系統,都有着莫大影響力。
他去見那張子重,根本就沒有人能說什麼不是。
只是
千里之堤毀於蟻穴
楊宣清楚,他必須做點什麼,來維繫人心士氣。
不能還沒有開始,就自己內訌,結果張子重還沒來打,自己就崩潰了。
沒有辦法
楊宣咬着牙齒,握着手裏的筆尖,一筆一畫的在帛書上划着。
每劃一下,他都感覺,自己的心在滴血
然而,他不得不如此。
也不得不下這個血本。
將信寫完,楊宣叫來自己的嫡子,交給他,囑託道:“汝持此信,親自去拜謁夏侯先生”
“就說:鄰之厚,君之薄也”
“先生其勉之”
說完這些話,楊宣整個人都虛脫了一般,癱坐在坐席上,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夏侯始昌,早在兩天前就已經派人聯絡他了。
只是,此人開價太過離譜
簡直就是獅子大開口,有巴蛇之貪
張嘴就想拿走最肥美的東西,甚至企圖讓左傳也阿附於其名下。
這楊宣當然不可能答應他。
更何況當時,楊宣氣勢正盛,深感兵強馬壯,大有併吞一切的威勢,自然是毫不猶豫的回絕了。
然而如今,楊宣卻不得不去求上門了。
希望這位老先生能出面發聲表態,支持一下自己。
如此,或能抵消孔安國跳反帶來的打擊。
當然,對方開始的那些條件,自然是不可能答應的。
若是如此,爲何不向那張子重屈膝投降
最起碼,對方不可能做出這樣的舉動來
只是,既然有求於人,卻也不得不答應對方一些條件。
“孔子國還真是孔子國啊”博望苑中,一直密切關注事態的江充嘆了口氣,讓弟子打開窗戶:“其此舉,無異於釜底抽薪,左傳諸生辛苦營造的聲勢,一朝盡喪矣”
望着窗外的星空,江充從心底深處,升起一股濃濃的無力感。
孔安國這建章宮一行,對左傳學派的聲望和士氣,將產生毀滅性的打擊
“老師”韋賢上前攙扶着江充問道:“吾等當如何應對”
他想了想,道:“要不要弟子星夜去見一下孔安國,勸其回心轉意”
“不可能”江充苦笑着搖搖頭:“孔子國這個人啊,見縫插針,見利忘義,是不可能勸回來的”
“況且”
“哪怕能勸回來”江充低着頭悠悠嘆道:“又有何用恐怕那時,整個儒門都將淪爲天下笑柄”
嗯,三姓家奴,反覆小人的帽子,一旦被扣到了孔子後人的腦袋上
以後儒生誰還敢出門
就不怕被人將脊樑骨戳爛
韋賢想到此節,也是渾身都冒起了冷汗。
“賢啊”江充悠悠說道:“汝明日去一趟嵩街,爲我求見丘公吧”
“丘子明”韋賢狐疑着問道:“其不過一卜者而已,找他有用”
“賢啊,你還是太年輕了”江充聽着笑道:“豈不聞,雞鳴狗盜之徒,也能有所作用”
“況卜者乎”
“卜者的能量,可是很大的啊”
漢家的卜算業,是極爲鼎盛的。
天下百姓,無論貧賤富貴,都離不開他們。
無論生老病死,都需要向他們諮詢。
而其中的佼佼者,更是天下知名,名望堪比大儒,連天子也常常需要向他們諮詢一些事宜,以做廟堂卜算之參考。
由是,越有名望的卜者,對自己的招牌就越重視。
他們輕易不會給人卜算,也輕易不會出手卜算。
像高帝、呂后、太宗時期的那些知名卜者,甚至有封侯拜爲兩千石的。
鳴雌亭侯許負,更是以一介女子之身,而爵封關內侯,拜爲兩千石中官。
丘子明算是許負之後,長安城裏名氣最大的卜者了。
趁着大宛戰爭成功預測的東風,他在這十餘年來,漸漸成爲了天下知名的卜噬者。
連天子也經常就一些問題,向他諮詢卜算結果。
如今,若是左傳敗下陣來,他的金字招牌可就會砸了。
江充知道,爲了維護自己的招牌,這個丘子明什麼事情都乾的出來
而卜者們的能量,自也非比尋常。
他們不止可以影響輿論,甚至還能影響到宮廷。
戚里,昌邑王王邸。
夏侯始昌和往常一般,拄着柺杖,在弟子門生的攙扶下,端坐在院落之中,仰頭望着那茫茫星河,尋找着天象的異常與變化。
順便也將一些知識,一些星相的知識,傳授給弟子們。
這可是很珍貴的
“那就是昂宿”夏侯始昌緩緩的指着星空說着:“此星爲胡人之星,主喪”
“昂宿之側是畢宿”
“其主兵戈、邊事”
“昂宿與畢宿交,爲天街,街北夷狄,街南諸夏”
不得不說,夏侯始昌在星相和天文方面的造詣,在整個天下,都鮮有人能比肩。
整個星空,幾乎就沒有他不認識和不熟悉的星星。
而對於這些星空之中閃爍的恆星,古老的諸夏人民,在很早很早以前就賦予了它們種種神奇的特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