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我要做門閥 >第五百二十五節 開導(2)
    爲了劉進,更爲了自己的小勾勾,張越只能盡力而爲。

    “家上怎麼可以這樣說呢”張越恭身拜道:“家上爲儲君,此事早付宗廟,得社稷神靈之信,家上仁厚,天下皆知,雖有小錯,但人誰孔子曰: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其望家上明察之”

    劉據聽着,卻是隻是盯着地面,默不作聲。

    這讓一旁的衛皇后和劉進,都急的有些頭疼。

    也是直到現在,衛皇后和劉進,才發現原來他們根本不曾真正的熟悉自己的兒子父親。

    劉據表面寬厚豁達,就連別人對他的陷害和構陷,也經常不以爲意。

    當初,蘇文構陷劉據,沉迷美色,使得天子特地給太子加了兩百宮女。

    黃門侍郎常融也多次陷害劉據,甚至在天子面前顛倒黑白。

    讓衛皇后恨得牙咬咬,多次勸劉據乾脆殺了常融等人,以絕後患,結果劉據卻拒絕了衛皇后的要求,還說:第勿爲過,何畏文等上聰明,不信奸邪

    意思就是,我沒有做錯,身正不怕影子斜,更何況天子那麼聰明,不會被小人矇蔽的

    然而,從未有人想到過,在劉據豁達仁厚的性格之下,還隱藏着一個如此極端的人格。

    在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位太子殿下與他的父親是一樣的。

    很容易就會偏執,而一旦偏執,十匹馬都拉不回來

    現在這個偏執的人格覺醒,令他自暴自棄,甚至自我懷疑。

    仔細想想,這似乎也是老劉家的遺傳。

    惠帝劉盈,梁王劉武,河間獻王劉德,都在理想破滅後,黯然神傷,鬱鬱而終。

    想着這些人,衛皇后就忍不住道:“太子莫要忘了當初,汝在長平烈候病榻前的誓言”

    劉據聞言,終於意動。

    長平烈候衛青,不僅僅是漢家的戰神,國家的保護神。

    更是他的舅父

    從小將他撫養大的舅舅

    甥舅感情,甚至形同父子

    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他的性格,受到了衛青的莫大影響。

    衛青爲人敦厚,平易近人,性格豁達,富有同情心。

    他極爲重視家庭關係和故舊感情,有恩必報。

    在世之時,天下受其恩惠者,如過江之鯽,數都不數不清楚

    哪怕是現在的朝堂上,很多大人物,也是其提拔起來的。

    譬如,北軍護軍使任安、長安司直田仁、司隸校尉王安、御史中丞暴勝之,甚至連執金吾王莽,也都是衛青發現和舉薦的。

    衛青的成功和偉大,讓劉據下意識的模仿和效仿。

    他模仿着舅舅的寬厚、豁達,模仿着舅舅的仁愛與念舊,更模仿着舅舅的言行舉止。

    他內心之中,一直渴望自己能夠像舅舅衛青一樣得到天下人的認可與承認。

    甚至像舅舅衛青一樣成功

    當初,衛青病重,纏綿病榻,曾握着他的手,叮囑:“太子,國家社稷,全賴汝心,治亂成敗,繫於汝志”

    劉據於是哭着跪在衛青面前發誓:“舅父大人,但請安心,據兒必定不負舅父之望,懷仁心以行丈夫之志”

    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努力,希望能做到誓言

    可惜,鬱夷之變與其後發生的種種變故,特別是李禹的事情,讓他幾乎沒有了再去實踐誓言信心。

    在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也是讓他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原因之一。

    對舅父和百姓的愧疚,讓他的內心無比惶恐。

    他甚至不敢再去想,自己死後,該怎麼去見九泉之下的舅舅

    那個一生都在爲了他和他母親以及這個國家嘔心瀝血的男人

    此刻,聽到母親主動提起這事,他終於崩潰,掩面抽泣起來:“孤無顏見舅父於九泉之下,愧對父皇,愧對天下”

    “父親大人”劉據這麼一哭,劉進也跟着哭了起來。

    “家上”張越連忙上前,道:“長平烈候若在,見家上做此小女兒狀,其心何安”

    他算是終於抓到重點了。

    從衛皇后的話和劉據隨後的反應來看,張越知道,衛青恐怕就是這位太子殿下最大的軟肋和刺激點了。

    既然如此,那就該用衛青來激發劉據的鬥志

    果然劉據一聽,就止住了哭聲。

    他想起了自己的舅舅,那個哪怕晚年,深受病疼折磨,縱然身上的舊傷發作,疼的冷汗直冒,卻依舊如往常一樣,穿着甲冑,佩着長劍,走在宮闕之中的男人。

    他有鋼鐵一樣的意志和泰山般的鎮靜能力

    舅舅生前,最常說的話就是:“這點小疼,臣視若蚊蟲叮咬而已”

    他最自豪的,也一直是自己的意志。

    當年宮廷上下,所有人在這位被傷病折磨的奄奄一息,連走路都有些搖搖晃晃的男人面前,只能俯首低頭。

    “舅舅若在,必不喜孤的這個樣子”劉據在心裏想着。

    可是

    他擡頭看着張越,道:“父皇對孤,已是失望至極”

    他很清楚,自己的父親這一次是真的發怒了。

    這一次,老父親的反應,超出了他過去的所有反應。

    那種對自己的失望和厭惡的神色,是直接寫在臉上的。

    “陛下,怎麼可能對家上失望”張越連忙拜道:“臣愚以爲,陛下對家上的愛與期望,從未改變”

    “嗯”劉據的眼中閃過一絲動容。

    對他來說,他現在最大的矛盾和問題,就來源於他父親對他的態度以及自身內心的愧疚與自責。

    這兩種情緒,在他內心之中反覆糾結,讓他難以自安。

    “臣聽說,當初,陛下曾親口對家上道:吾當其勞,以逸遺汝,不亦可乎”

    “陛下,勞苦一生,所求的不過是想將一個強大、富足、安康的天下,交給家上,令家上少些煩憂而已”

    “臣聞之,父者猶天,母者猶地,子猶萬物也天地愛萬物,所以有陰陽四時,雨露之滋潤,天地之愛萬物,所以有風雨雷電,水旱蝗湯何也,此天地以磨礪萬物之事也”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道,故諺曰:不歷風雨不可以見彩虹”

    “故而孟子曰:故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爲,所以動心忍性”

    “今陛下所以遷怒家上,乃是希望家上,能夠遇挫逾勇,明爲政者之要,知天下事之艱難、複雜此所謂書雲:兼聽則明偏信則暗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其望家上明察之”張越說完深深俯首。

    毋庸置疑,他在給天子和劉進推銷了自己的那一套心靈雞湯多難興邦論後,對劉據也推銷了起來。

    這也是一種思想或者說行爲方式在中國要獲得成功的最佳方式。

    就像董仲舒當年做的一樣,只要上層接受了,下面的人就會跟着認同。

    沒辦法,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

    在大一統的漢室帝國結構下,再沒有比皇室更好的推銷點了。

    一般來說,只要說服了皇室,幾乎就說服了天下。

    劉據聽着,望着張越的身子,終於有了些精神。

    仔細想想,似乎還真是這麼個道理

    好像,張子重說的是這麼一回事

    回想這麼多年來,老父親與自己之間的事情。

    劉據不得不去信張越的話。

    他呢喃的看着張越,還是有些不太自信的問道:“卿說的是真的嗎”

    張越連忙拜道:“當然臣所說的真假,家上心裏應該是清楚的”

    “這世上豈有不希望子女成才的父親何況當今天子,一代雄主,胸懷三王之志,口銜五帝之仁,澤被四海,豈能無澤家上乎”

    “這些話”劉據看着張越長聲嘆道:“恐怕只有愛卿肯和孤說,也唯有愛卿方能如此”

    “孤聽說,子胥盡忠而忘其號,比干盡仁而遺其身,自古忠臣義士,竭誠不畏斧鉞之誅以陳其言,志在匡扶社稷”

    “大約說的就是愛卿這樣的人”

    “臣惶恐”張越連忙拜道:“臣不過是盡職守而已”

    劉據起身,走到張越面前,扶起張越,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對張越拜道:“既如卿言,那敢問愛卿,孤當以何行,而致父皇之意,以合天下之望”

    隨着這句話出口,衛皇后的神色,終於轉泣爲笑,看着劉據滿意的點點頭。

    這纔是她的兒子

    劉進也是長出一口氣,滿是感激的看着張越。

    自聽說此事後,他就一直充滿了自責和內疚。

    在他看來,這個事情,其實是他造成的。

    要不是他心態急迫,去和皇祖父稟報,想要多拿些軍械,或許就不會導致這麼多事情了。

    講道理,其實新豐的冬訓,所需要的軍械,完全可以從武庫裏,選那些報廢和捲刃的兵器。

    若只是從武庫拿個數百件類似的軍械,以他的身份根本不需要向天子報告,只需要到丞相府報備一下就可以了。

    甚至,都不需要這麼麻煩,下令給京兆尹,讓京兆尹去打報告就行了。

    是他心態急切,想要讓人刮目相看,才搞出這個事情。

    如今,父親終於能走出頹廢,重拾鬥志。

    劉進終於放下心來。

    只有張越知道,這一切纔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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