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廣國眯着眼睛,盤膝坐着。
良久,他纔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兒子袁常問道:“常啊你知道,陛下爲何要賜這匹布帛給爲父嗎”
袁常低着頭,搖了搖頭。
“仔細想想,一匹布能做什麼”袁廣國輕聲說着。
袁常依舊茫然。
袁廣國看着,有些無奈。
一位矗立在袁廣國身邊的文士見着,連忙低聲向袁常解釋:“少主,漢制布帛,幅廣二尺五寸,懋八尺,重二十兩”
“官府平賈每匹三百五十錢至四百錢”
“恰好可制使男常服一件”
袁常聽着,還是不明白,疑惑着看向自己的父親。
袁廣國見着,搖頭道:“癡兒汝還不明白嗎”
“此陛下賜衣也”
“衣者,所以禦寒暑,所以遮肌膚,所以進禮儀”
袁常聽到這裏,若還不明白,那就是個笨蛋了。
他頓時就興奮的手舞足蹈,對袁廣國拜道:“恭喜大人,多年夙願,一朝得逞”
從此袁家就算半個劉氏的白手套了。
只要聽話、懂事,就不必擔心哪天會有緹騎撞門而入,抄沒全家。
袁廣國卻是擺了擺手,沒有想象中的高興。
因爲他知道,天子賜的這塊布帛,還有另外一層含義。
這是他想了很久纔想明白的事情。
這是獎賞,也是警告
這是勉勵,更是敲打
不聽話,那麼賞賜就可以變成催命的刀劍、毒藥。
不懂事,勉勵就會成爲索命的白綾
不然,天子爲何單單就給賜一匹布帛,沒有其他任何表示
爲何不賜其他的東西
譬如劉家最愛派送的御劍。
在商場征戰二十年,又混跡官場十餘年,袁廣國自然懂的這些暗喻。
只是不能說,哪怕是對兒子也不能說。
因爲,只要有半個字傳到外面。
袁家就死期將至
天王老子也救不得。
這叫誹謗君父,乃是大不敬的死罪
微微擡眼,看着依然一無所知的愛子,袁廣國也不知道是該愁還是該笑。
愁的是,自己百年之後,這個糊塗兒子,恐怕無法再維繫袁氏今天的財富了。
笑的卻是,他可能不會和自己一般有錢。
但恐怕會比自己有權
旁的不說,張蚩尤的大弟子的身份,便是最好的裝飾。
足以令他可以安全、無憂的生活下去。
“罷了”袁廣國輕嘆一聲:“兒孫自有兒孫福”
心中想着,袁廣國就對袁常道:“常啊,你也有些時日,未去給張侍中問安了吧”
“一日爲師,終身爲父”
“吾爲汝,已經備好了禮品和車隊,早些去新豐給侍中問安吧”
“以後,你便留在新豐,聽候汝師差遣明白了嗎”
袁常聽着,喜不自勝,立刻恭身拜道:“兒子謹遵大人之命”
帶着老爹安排好的車隊,袁常喜滋滋的乘上馬車,踏上前往新豐的路途。
車隊很龐大,禮品更是多的嚇死人。
帝國的首富之子,從來就沒有什麼金錢觀念。
他只想飛去新豐,親眼看一看那老師打造出來的價值千萬的馬車的模樣。
袁家的老巢,是在茂陵城的。
茂陵同時也是關中多數富豪、豪強的老巢。
沒辦法,劉氏的國策,便是強本弱末。
而強本弱末的關鍵,在於遷陵制度。
歷代天子不厭其煩的從關中、關東甚至整個天下,遷徙大批豪強、富商、貴族、士大夫到關中自己的帝陵,爲他們建立城市、屋舍,打着讓他們自己守陵的旗號,來再次分配財富,緩解社會矛盾。
袁家的上一代,便是從江都遷來的富戶。
說起來,袁家也是因爲被遷徙,纔能有的今天。
不然,窩在南方的江都,如何能有今天的財富
剛剛出門,沒有多久,袁常的車隊便迎頭撞上了另外一個車隊。
“少主是田家的人”許恢拍馬上前稟報道。
“田家”袁常眉頭一皺,紈絝子脾氣就要發作。
可惜,他還未來得及發作,對面車隊裏,便有一個年輕人騎着馬,湊上前來,跟袁常笑嘻嘻的拱手:“袁兄可是要去新豐”
袁常一聽這人的聲音,眉毛就擰了起來。
因爲來者,是他曾經最討厭的人。
甚至沒有之一
關中豪強田氏當代家主田文遠的嫡子田明。
此人可是袁常曾經的噩夢。
倒不是,袁常在他手底下喫過什麼虧,或者曾經被其打壓過。
而是
此人是整個關中赫赫有名的年輕俊傑,才二十餘歲便已經獨立的開始主掌田家的很多生意,還打點的井井有條。
在過去,袁廣國就經常拿着田明來教訓袁常。
“汝爲何便不能和田家的二郎學學”
“汝要有田家二郎半分的能耐,爲父也能安心不少”
“汝爲何就不能懂事一些呢看看田家二郎,與汝相差無幾,便已經能爲父分憂,做的許多事情”
這叫袁常如何會喜歡對方
只是聽着他的聲音,便覺作嘔。
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現在,兩者的角色,已然調換。
袁常記得,兩個月前,乃父大壽,整個茂陵的達官貴人都來道賀。
其中便有着田文遠父子。
當時
父親驕傲的拉着自己的手,向着在座來賓鄭重介紹:“犬子袁常,頑劣不堪,還望諸位兄長叔伯,多多關照”
然後,全場的注意力都投射了過來。
曾經不可一世的田明,也是恭恭敬敬的來到自己面前,拱手作揖,熱情結交。
那一日,他成爲了所有人都關注的焦點。
無數過去瞧不起他,看輕他的人。
都是戰戰兢兢,都是眼含忌憚。
因爲
他有一個好老師。
權傾天下,冠絕關中
只是,對於田明,依舊多少有些芥蒂。
或許是出於炫耀的心理,也可能是出於少年人張狂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