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等謝陛下”丞相劉屈旄領頭拜謝。
羣臣再三頓首,於是各自落座玉堂殿兩側。
一位位列侯,臨襟正坐,一位位公卿執唿而坐。
一時間滿殿衣冠,皆若君子。
這也是正月朝的傳統了
春秋王正月,大一統
既然是王天下,自然要施雨露以潤天下
更不提,當今天子正是正月即位的
這就更要粉飾太平,哪怕前線已經在開戰,長安朝堂也不會聽到半個與戰爭相關的議論
最多就是,散朝後丞相召集九卿有司,議論一番,然後將議論過程與結果上稟天子
故而,在今天這個朝會上,哪怕是最鷹派的將軍也不會吐出半個與戰爭相關的字詞
這就是政治
爲了正確,而選擇當瞎子、聾子、傻子和白癡的政治
古往今來,始終如此
故而,朝會一開始,就是一個歡樂祥和安定團結的大會。
丞相劉屈旄首先報告了,過去一年因爲聖天子之故,發生的各種吉利事情,什麼多穗禾啊靈芝啊祥雲啊
反正,就是上蒼充分認知到了當今天子的統治的仁德之處,所以祥瑞頻出。
然後九卿有司、御史臺下屬的刺史部官員紛紛跟進,大談特談各種祥瑞、靈異之事,中心思想自然只有一個劉氏統治前所未有的穩固,大漢王朝順天應人,祖宗基業必將萬萬年
聽的張越都要打瞌睡了
這時他終於懷tv的新聞聯播了。
最起碼,新聞聯播可以瞭解天下大事,知道世界變化,掌握政策走向,但現在這些公卿們算什麼
相聲也不是這麼講的吧
捧哏逗哏都沒有,只是一味的舉證祥瑞,這樣你們不煩嗎
但,公卿們看上去非但不煩,反而很高興,特別是在看到天子臉上露出的笑容後,他們的興致就更加濃烈起來。
也是直到這時,張越才終於發現,天子特別享受這樣的時刻
羣臣的吹捧,天下的恭維,讓他都有些飄飄然了。
張越站在一旁很尷尬。
這讓他想起了曾經的自己
貌似也這樣吹捧和忽悠過一個退休領導
雖然套路不一樣,但其實目的差不多。
張越微微擡頭,看了看御座上的天子,暗想:“陛下知道這些都是假的嗎”
仔細想想,張越覺得他是知道的。
甚至很可能明白這些都是騙人的。
但
這個世界上誰不喜歡聽好話誰不想被人拍馬
休說是西元前的封建帝王了,後世飽受教育和培養的精英們,不也常常被馬屁精們攻陷
你我皆凡人,豈能無需求
而精神需求也是需求
一念及此,張越的心神更加放鬆,再無緊張與拘謹。
曾經看過的小說裏的帝王將相算無遺策的形象已經淡漠,他已經明白,其實無論什麼時候,所謂帝王將相,只是掌握的資源與權力比普通人多,同時善於在政治層面上活動的凡人而已。
劉邦、劉恆、李世民、朱元璋只是其中的異數
bsp;就像諸葛亮,一個時代能出一個已經是很了不起了
扎堆出現,不是亂世就是盛世
羣臣的阿諛與吹捧,足足持續了一個多時辰。
看上去可能還會持續下去。
但就在此時一個文官悄然出列,持笏拜道:“臣太子洗馬閱恭問聖安,啓奏陛下:今太子離京,國無元儲,爲免夷狄之輕中國,臣萬死請立太孫”
話一出口,滿殿震驚,所有大臣都跟傻子一樣看向此人
張越更是不可思議的擡起頭來,眼睛大大的瞪起來,幾欲喫人
“蠢貨”張越握緊拳頭,死死的盯着那人,那個太子洗馬,恨不得將之撕碎
因爲,此人是一個自曝步兵
就像先帝廢粟太子,導火線就是一個叫王恢的人在朝會上打着母以子貴的旗號請立皇后
引發先帝的怒火,終於殺母廢子
而那王恢也因之下獄死
只是
那王恢到底是誰的人
這就成爲了懸案,反正以世人所知,王恢和粟氏沒有什麼來往,反倒經常爲田家座上賓
故而,在張越眼中,這個忽然蹦出來的所謂太子洗馬也是與王恢一般的角色
蓋因爲他挑戰的是一個君王的底線
朕給你的,你才能要
朕不給你,別伸爪子
像現在這個官員,在這樣的場合忽然來這麼一出拙劣的表演,傳出去對於劉氏和劉進形象的打擊將是毀滅性的
老爹去了洛陽,兒子就迫不及待的想要上位
你劉家要臉嗎
你劉進就這麼想當太孫
孝道不要了
天下人可不會管,此事究竟是誰指使的
他們只會知道,有人公開請立太孫,而劉進是受益人。
事情雖然簡單,但影響惡劣。
即使天子不計較,劉據也不計較,太子的大臣與支持者呢
天子身邊的人呢
政治從來不是一個人的遊戲,而是一個團隊、一個利益集團的遊戲。
更可怕的是,今天劉進不在因太子南下,爲了避嫌,劉進沒有來此
這就連個立刻劃清界限的機會也沒有了
“是誰在謀劃這等毒策”張越臉色陰冷的來回掃視着全場,他知道自己遇到大麻煩了
而那個洗馬卻是渾然不顧全場的驚駭再拜道:“蚤立儲君,所以重宗廟,此太宗所以立先帝立儲以賢,此先帝所以立陛下”
“今長孫殿下,允文允武,德穆昭昭,天下皆以爲賢,臣以爲宜當立爲太孫,以承宗廟”
“該死”張越咬緊牙關,惡狠狠的盯着這個傢伙,現在他確信這個混蛋就是來自曝的
用他的命來換劉進不能被立
而且,這是一個精心設計,挑選了時間的陰謀
現在
張越回過頭去,看向天子,他只能祈禱,這位陛下不要被這麼簡單的計謀套住,只能祈禱天子能夠冷靜
而天子臉上,卻是彷彿凝結寒霜,鬍鬚微顫,顯然已經是怒極
在一片寂靜中,他緩緩起身,看向那個太子洗馬,不怒自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