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閱的笑容,連一秒鐘都沒有維持下來。
就聽着天子道:“太子洗馬當的可真是稱職”
“竟連太子之心也能猜到”
天子從懷中掏出一張白紙,冷笑着攤開來:“太子恰好也請立太孫”
此言一出,李閱已是渾身顫抖,幾欲昏厥
“家上怎麼可能如何可能”他竟顧不得體統,大聲吶喊起來
就連張越也是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羣臣更是立刻議論紛紛,交頭接耳。
沒辦法
別說是君權了,尋常的鄉下地主家裏,爲了家產也是常常打出狗腦子
列侯之家,兄弟互相捅刀子的也沒少見過
在衆人印象裏,皇帝家應該鬧的更過分纔是
然而
誰都沒有想到,太子劉據居然主動請立太孫了
一時間,滿殿驚駭
沒有人知道,遠在洛陽的劉據,到底是怎麼想的
洛陽皇宮,西殿。
其實此地纔是真正的大漢皇宮,在一開始,高帝根本沒想過定都關中長安。
他更喜歡這中原形勝之地,天下通衢之所的洛陽,故而在此大興土木,以宗周舊宮爲基礎興建宮室。
只是關鍵時刻,婁敬上書以“強本弱末”之策力主定都關中。
蕭何也贊成於此,由是高帝定下決心,遷都長安
但這洛陽地位卻依然未變。
乃是漢家東京,與西京長安相映成輝的大都會,天下通衢之所。
如今,更是治河都護府官署所在之地
太子劉據親自坐鎮之所
“殿下”韋賢不可思議的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太子,心沉人大海:“您何必如此”
“這是孤第三次請立太孫了”劉據卻是微笑着說道:“此番終於得到父皇恩准孤總算可以鬆一口氣了”
韋賢聞言,腳步都有些搖晃
三次
太子主動請立太孫三次
爲什麼自己不知道
爲什麼太子不和自己商量
爲何連老師也不聞音訊
就聽劉據道:“第一次是李禹案後,孤心灰意冷,於是請立太孫”
回想起當初來,劉據迄今依然心有餘悸。
他從小就接受了良好的教育,身邊所有人都告訴他大漢帝國就靠家上您來拯救了
而鬱夷一案,讓這個曾經的美夢出現裂痕。
李禹之事則讓其徹底破碎。
那一天,劉據明白自己或許不適合統治這個天下,也可能沒有能力拯救世界。
他的長子,或許遠比自己合適
旁的不說,單單就是那建章三誓就讓劉據頭皮發麻
爲天地立心
爲生民立命
爲往聖繼絕學,爲萬世開太平
有着一個這樣志向的兒子,作爲父親,他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劉據從來不是什麼政治生物
他從前以爲自己是
但一連串事情,讓他知道自己不是
非但不是
還可能害人害己
韋賢聽着卻是慌得要命
&
nbsp;他與乃師能有今日,靠的是太子劉據的信任和依賴。
但現在劉據連這麼大的事情都瞞着自己,瞞着老師
更是徹底的錯誤
“至於第二次”劉據卻是笑着陷入了回憶:“乃是張子重建議治河之後”
“孤爲張子重之宏圖大略而驚愕,更因此知道,此孤最想要做的事情”
“治河十里,可造福百姓萬人”
“而修渠千里,天下有幸千年之業”
“在聽完張子重的計劃後,孤就立誓,此生修河渠一萬里”
“如此即使千年之後,孤屍骨已朽,墳冢已毀,魂魄居於九泉之底”
“然孤之名依舊響於天地,垂與萬古,與神農氏爭輝,與禹皇同功”
“人生若此,豈不快哉”劉據看着韋賢問道:“卿以爲呢”
韋賢心裏面彷彿如十萬頭草泥馬狂奔而過
此刻他很想說一句:“殿下您想過我沒有”
但終究不敢,只好悻悻然的道:“那也不至於此吧”
“當然必須如此”劉據卻是站起身來,看着韋賢道:“治河之事,關乎天下,觀乎未來子孫,關乎千百年後之後世”
“乃是千年大計,是國家大策”
“使孤不知此,何人可以推動何人又能安撫民心”
“士紳之貪,官吏之奸,豪強之兇,孤在尚且諸事不順,孤不在,必是遍地狼煙”
“故而,孤請立太孫,以太孫掌孤事,而孤安心經營河道,開萬里渠,做千年事”說道這裏,劉據明顯興奮起來:“如此,則進兒爲我理政、取材,孤則放手以建,撫民作渠,終此一生,踐次大業”
“父皇如今終於恩准,孤大懷大懷此心”
劉據興奮的只想高歌一曲。
在他看來這是完美的設定
他修渠道,這是他的理想、志願也是他的人生追求與最終目標
這個念頭從他知道這個龐大計劃開始就縈繞在他心裏揮之不去
劉據知道也看清楚了自己。
他不適合作爲一個決策者,自己性格有缺陷
強行掌權,最終可能坑害天下
修渠道治河就不一樣了
他不缺人手,也不缺資源,更不缺條件,只要做好勘查、規劃,任命能工巧匠,就可以坐受其成
而這樣龐大的工程,哪怕只是完成一半,未來青史誰能無視他
天下後人,誰會不敬仰
他就可以藉此成爲禹皇第二
這樣,他就可以實現自身的價值
韋賢卻是一臉苦瓜色,內心焦急如焚
他忍不住側頭看向長安,現在他只希望,李閱不要太天真,要懂得進退,別把命和全家都搭上
最重要的是別牽扯到他身上
劉據卻是看着韋賢的神色,在心裏嘆了口氣:“卿與老師如此,叫孤怎敢治天下”
鬱夷災民的神情浮現在眼前,劉據此生也忘不掉那些痛哭流涕的人與絕望的臉頰。
更忘不掉鬱夷地主豪強們的張狂與囂張
那是他自己親手做的孽
這些日子,他每天都會夢到,都會從噩夢中驚醒
怎能忘記鬱夷
如何敢忘記鬱夷
他終究不是那種視人命如草芥的政治生物,他是劉據
長平烈侯衛青的外甥
漢太宗劉恆的曾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