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位置很敏感。
因爲在其左手,就是公羊學派大儒褚大,其右手就是另一位董仲舒的入室弟子贏公,同時也是如今聲勢漸長的公羊學派治學派的領袖。
而其身後,則站立着一位位年輕學者。
皆是天下郡國中的公羊精英。
等於是衆星拱月,襯托着坐在中間的張越。
不啻於宣告天下這就是我們的未來
公羊學派的下一代共主,公羊思想未來的領導者
而張越更是連絲毫遲疑與謙讓都沒有,徑直坐了上去。
這讓無數的其他公羊山頭的學者見了,內心喫味無比。
董系的行爲,本來就已經很招人恨了。
張越的表現,更是連遮羞布都不要。
很多的其他公羊系山頭的名士與大儒互相看了看,每一個人內心都清楚,倘若自己不出聲,那麼就等於默認。
未來,所有人都將不得不臣服。
可是,卻又沒有那個膽子站起來質疑與對抗。
因爲
人的名,樹的影,張蚩尤的威名,誰不知曉
而且,很多人都懷疑,就算起來反抗,下場也好不到哪裏去
穀梁與左傳的前車之鑑,可沒有人會忘記
就在這時,左側的席位上,一個年輕的人影,忽然起身,捻起衣角,趨步而前。
無數人的視線立刻投注過來。
“是夏侯公子”有認識的人低聲驚呼。
“夏侯先生要出手嗎”更多的人,互相看了看,眼中露出喜色。
尤其是其他儒家學派的代表,紛紛面帶笑容,禮貌而不失幽默的笑了起來:“想不到,還能看到公羊學派禍起蕭牆之日”
“也對”
“自董江都辭世,夏侯始昌就以公羊共主自居如何能忍耐,這張蚩尤搶班奪權”
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
自儒家獨尊,儒門內部的硝煙就沒有一日止歇過。
最嚴重的時候,甚至讓天下都來圍觀。
譬如,公孫弘放董仲舒於江都,還有呂步舒奉旨訓師。
那可真的是讓全天下都看了一場好戲
作爲霸主的公羊學派,更是在當時顏面掃地,狼狽不已。
如今
又要開始新的演出了嗎
無數人期待不已。
那年輕人盯着無數人的壓力與視線,走到張越身前,微微拱手,作揖而拜,用着濃厚的魯地口音道:“寧陽夏侯勝,見過侍中公”
他擡起頭,面無表情的看着張越,問道:“侍中國家大臣,社稷股肱,何故在此”
“今日,本是諸子之會,侍中身爲國家大臣,理當退避三舍,以顯侍中重教禮文之心”
在場諸子聽着,都是點點頭,紛紛附和:“夏侯公子所謂極是”
“自董江都以來,顯宦者不論書,論書者不仕宦”
“侍中公雖然高才,也不能壞了規矩啊”
這倒是一個事實。
自儒家獨尊,便有了這樣的風氣。
治世者不會干預學術,立志於學術之路的人,也不會輕易參與政治。
其門徒弟子裏,像吾丘壽王、呂步舒、殷忠這樣的入仕高官,就鮮少在學術層面上發表意見。
所以,漸漸的,就形成了潛規則。
想要話語權,想要當領袖,就不能爲國家政事官,不能參與主持具體事務。
因爲,如是學術領袖爲國家高官,很多人擔心,會影響到公正與公平,更有可能玷污純潔的思想輿論。
而國家大臣,也會注意,不去刻意影響和插手學術界的事情,免得引發天下人的反彈。
張越卻是充耳不聞,只是微笑着。
“侍中何故發笑”夏侯勝盯着張越,問道:“是在下說錯了嗎”
“我勸足下多看書”張越搖頭道:“莫要在此貽笑天下”
“嗯”夏侯勝不解:“敢請教侍中”
內心卻是蹭蹭的火了起來
叫我多看書
吾四歲發矇,六歲便通論語十二歲治公羊十六歲學易,然後讀誦尚書詩經,二十二歲便開始遊學天下,與天下郡國英傑交往,所過之處,無人不服。
連叔祖父,也要誇讚,說:能承我衣鉢者,必子長夏侯勝表字。
故而,夏侯勝是驕傲的。
在他眼裏,這個世界上能指教他的人已經不多。
肯定不包括眼前這個張蚩尤
故而,連看張越的眼神,都有些鄙夷了。
在夏侯勝看來,這個權貴,雖然有些能耐,但他過線了
自董江都迄今,儒家各派,還沒有誰是既身居高位,又掌輿論之喉舌的。
張越看着眼前的這個儒生,呵呵的笑了笑,道:“讀書的目的,是爲了做學問嗎”
“周公、仲尼,及三代先王,有說過這樣的話”
“治學的目的,乃爲治國,是爲匡扶天下,是爲造福社稷”
“可不是爲了,讓君等在此高談闊論,卻無益天下”
“是故,仲尼曰:聖人之治國百年,可以去殘勝暴”
“故能垂於青史,爲萬世祭祀者,三王五帝,伊尹周公、子產管仲者”
“是故禮曰:修身治國齊家平天下”
“先賢與先王,何時說過,治學不治國這種話”張越直視着夏侯勝,揮手道:“小兒輩,且先退下,多讀書,不要好讀書不求甚解”
說完這些話,張越神清氣爽,內心成就感爆棚。
眼前此人,張越自然知道,他就是未來的尚書系巨頭,大夏侯學派的創始人。
雖然目前,他還沒有發育完全,不是那個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大儒,只能算是一個儒家的俊傑青年。
但這種騎在未來巨頭頭上,指點江山的感覺,依然很爽
這就好比重生文裏的主角,將傑克馬當小弟訓一般。
但夏侯勝卻沒有絲毫退縮,他直直的看着張越,強自辨道:“好叫侍中知道,此乃數十年來,天下固認之規則”
“胡臨淄胡毋生、韓燕薊韓嬰、董江都、轅西安轅固生,齊郡西安人,皆遵而循之,侍中豈能毀歷代先賢、鴻儒之制”
“如此,吾恐天下笑之”
其他儒生,也都跟着起鬨:“是極是極數十年來天下皆公認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