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變成了天堂
鮮花綻放,錦鱗游泳,綠草如茵,流水潺潺,遠方皚皚雪山,在陽光照耀下,燁燁生輝,風光無限好
此時,北海的禽獸、飛鳥數量,也達到了極盛。
數以百萬的鳥類與數不清的野獸、虎豹,在湖畔、溪流、密林之中徜徉。
而生活在此的人類,每一個人都在抓緊工作。
哪怕是原始森林裏的生番野人,亦是如此。
握着手裏已經掉光了犛尾毛,只剩下一根光溜溜的竹竿的節旄的蘇武,矗立在這北海的湖畔,凝視着澄淨無比的湖水,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子卿兄”一個略微有些輕柔的男聲,從蘇武身後傳來:“您在看什麼呢可是有什麼絕妙的念頭”
來者在數十名武士簇擁下,走到了蘇武面前。
他很年輕,可能不過二十三四歲,長着一張典型的匈奴男子臉,略微有些圓、大,鼻塌而粗,眉毛有些濃,身材不高,可能也就六尺五、六尺六的樣子。
但,單以顏值、氣質來說,他在匈奴人裏,屬於拔尖的
身上隱隱帶着匈奴人所不可能具備的文雅、穩重的氣息,讓人很難產生什麼惡感。
“於靬王”蘇武微微一笑,作揖道:“大王怎麼來了”
對於這位匈奴單于的胞弟,蘇武其實很有好感。
不止是因爲此人自從來到這北海後,就一直伸出援手,在各個方面,資助着蘇武,使得他可以安然度過去年冬天那個恐怖的寒冬。
更因爲,這位於靬王是一個妙人。
他喜歡音律,勝過一切
常常會來找蘇武,談論音律,討教各種樂器。
而且,在這個過程裏,並沒有安什麼壞心思,也從未勸過蘇武投降。
他甚至尊重蘇武對漢室與漢天子的忠誠,曾派人給蘇武修理過節旄。
只是,今天這位於靬王的臉色卻不是很好。
他嘆着氣,勉強露出笑容,對蘇武拱手道:“恭喜子卿兄您終於可以回去了”
“嗯”蘇武不明所以,傻傻的看着於靬王,以爲是對方出力了,正打算感謝,卻聽對方道:“子卿兄,此事與本王無關,乃是大單于親自下的命令不日,就會有人來迎接並護送子卿兄歸國”
蘇武聽着,莫名所以。
匈奴如今的單于,他是知道的。
且鞮侯的長子,名爲狐鹿姑的傢伙
那不是一個善茬
更非什麼會發善心的人。
蘇武知道,肯定發生了什麼事情
就聽於靬王說道:“不瞞子卿兄,此番,兄長能夠歸國,真的要感謝兄長母國出了一個英雄啊”
“旬月之前,貴國的侍中官、建文君張子重,率軍攻破了我國的龍城,封狼居胥山,禪姑衍山而走,擄走了我國右賢王奢離等貴種數百人及各部牧民數以萬計”
“其以不毀漠北羊盆爲條件,與我國達成了協議”
“其中一條,就是我主必須歸還包括子卿在內的所有被扣使臣、被擄商人、軍民”
“如今,其雖撤軍,然而其手中卻依然有着我國數百貴種”
蘇武聽着,感覺像聽神話一樣。
什麼時候,長安出了這麼一個人物
以侍中、封君之名位,就能率軍攻破匈奴龍城,再封狼居胥山,禪姑衍山
那個叫張子重的人,難道是霍去病再生,衛青附體
看着蘇武疑惑的神色,於靬王解釋道:“不瞞子卿兄,本王現在得到的情報是,這位侍中官,乃是貴官的貴種之後,其先祖乃是貴國名臣留候張良”
說到這裏,於靬王就又是羨慕又是嫉妒的道:“真不愧是中國人物啊如此貴種,在我匈奴,也必然是了不得的人物”
蘇武聽着,搖了搖頭,但卻很能理解於靬王此刻的情感。
因爲,對於匈奴人來說,什麼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那是狗翔
匈奴畏服貴種
甚至可以說,所有的夷狄皆是如此
血統、血脈的貴賤,是可以直接決定一個人的下限與上限的
一個很顯然的例子就是衛律和李陵兩個人在匈奴的地位與待遇。
衛律以烏恆人的身份從漢逃亡到匈奴,雖然得到重用,但那也是顯露了才華與能力後,才被匈奴人慢慢接受、信賴。
就算如此,他的丁零王,其實也只是一個空架子。
不過三千多人的騎兵,在匈奴連別部都擠不進去
就這,那些騎兵還都不是忠於衛律這個丁零王的,他們真正的主子和效忠對象是句犁湖單于嫁給衛律的那位居次。
因爲出生顯赫,血統高貴飛將軍李廣之孫,秦代名將李信之後,其祖先可以追溯到老子一脈,故而一到匈奴,就直接是以堅昆國爲封地。
單于所嫁的妻子,更是單于的胞妹,地位高貴的居次
而且,嫁過去後,崇拜非常,貼心不已,比中國妻子還要賢惠幾分。
更是以堅昆王兼任右校王,成爲匈奴國內孿鞮氏外,權柄最大的貴族
四大氏族和後族顓渠氏的貴族們,連給他提鞋的資格都沒有。
這就是差距
不止是能力,更是血脈、出身的差距
也如他,能夠活到現在,能夠讓匈奴人敬且畏,捨不得殺死,甚至連自殺都要拼命搶救回來的緣故只有一個他也是匈奴人眼中出生高貴的貴種
乃父蘇建,雖然只是小地主之子,但卻從校尉一路做到了衛尉右將軍,封平陵侯,更主持建造了朔方和環繞朔方的邊牆防禦。
而且,還是大將軍長平烈候衛青麾下大將。
對匈奴人來說,衛青的得力部將,都是神魔。
自然,他也是流着高貴的血脈的貴種。
在匈奴天生高人一等
貴種堅貞不屈,在匈奴貴族與王族眼裏,自然是既敬且畏欽佩非常的人物。
但若是出生不好,沒有高貴身世蘇武知道自己恐怕早就被殺了。
那裏還有什麼機會,能引動一位單于弟弟千里迢迢跑來相見
所以,蘇武可以理解甚至知道,此刻這位於靬王的內心念頭。
左右不過是感慨、惋惜和遺憾,或者乾脆就是希望送一個女兒或者妹妹去借zhong這種事情匈奴人真的乾的出來,以蘇武所知,匈奴的王族裏有一支別部,其實就是軍臣單于讓自己的女人和烏孫的獵驕靡睡了後生出來的在匈奴,這是一種正大光明的行動,是改善種姓血統的最佳途徑,就像李陵與其妻子在匈奴生的那幾個兒子,在孿鞮氏看來,就是屬於別種,未來若是孿鞮氏的嫡脈玩脫了,他們甚至有資格角逐單于之位
想了想,蘇武就只好岔開話題,道:“大王,不必憂慮,若是匈奴願與漢議和,尊漢天子爲主,兩國兵革自然消弭”
於靬王聽着,尷尬的笑了笑。
蘇武也只好禮貌的笑了笑。
八年前他出使的時候,還是一個和平主義者,深深的以爲戰爭勞民傷財,禍國殃民,還是握手言和的好。
然而現在經過在匈奴八年的捶打和磨礪、接觸。
蘇武已經明白,這場戰爭,從來不是任何一方想停就能停的。
若是可以和平,烏維單于時代,就已經實行了
現實是:匈奴人依然不肯放棄自己的霸主夢,對漠南、河西、河朔依舊意難平。
而漢室則懷抱整個世界,以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軍方貴族更是全都指着戰爭升官發財,誰敢主和,誰就要面對整個大漢帝國的軍事貴族與儒家內部的激進派的全面攻仵
所以,當時他出使匈奴,與且鞮侯單于正談笑風生,賓主皆歡,談判大爲順利的時候。
副使張勝就勾搭上了匈奴內部的二五仔,發動了一場堪稱幼稚甚至可以說得上是自殺的政變。
結果不言而喻。
漢匈和談,再一次剛剛起了個頭,就無聲無息。
甚至變得比從前更加惡劣
漢匈雙方,不徹底倒下一個,這場戰爭就要永無止境
雙方任意一方的退讓和停戰,都只會導致一個結果對手步步緊逼,而內部打成一團。
所以,只能打到底打到最後
就像賭紅了眼了的賭棍,將所有的一切,全部押注到自己能賭贏上
“子卿兄此番回國今生恐怕你我再無相見之日了”於靬王低着頭,喃喃自語着:“本王,恐怕也將再也遇不到類似子卿兄這般的知己”
“本王聽說,貴國有賢人,伯牙子期,相知相識,互爲知己,傳頌千古”
“今子卿兄將榮歸故里,本王不才,請與兄長,共奏一曲高山流水以做紀念”
蘇武聽着,再看着這位於靬王臉上毫不做作的真誠神色,終於感動起來,拱手道:“固所願也,不敢辭之”
於是,於靬王終於展露笑顏,和孩子一樣開心起來,命人在這北海湖畔,準備好琴瑟樂器。
兩人共同迎着湖光,看着樂譜,彈奏起了那古老的樂曲。
琴聲悠悠,在這蒼茫無邊的夏日北海迴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