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薰香的香爐,也有舒適的竹蓆,更有着擺滿了飲品與食物的案几。
穹廬內的裝飾也很華麗,他甚至穿上了漢人名貴的絲綢,還有兩個過去的隨從可以驅使。
除了門口站立着的看守和監視他的士兵外,一切都比他在匈奴的生活更舒適、安逸和富足。
自從被俘以後,他就一直受到優待。
哪怕是在戰爭中,他也可以保證每天都能喫到新鮮的肉與奶,喝到乾淨的水,穿新衣服,有熱水洗浴。
這讓他很滿意,但同時也非常忐忑。
因爲,奢離知道,漢人絕不是無緣無故的對他好的。
必定有企圖
但,作爲敗軍之將,他別無選擇,只能靜靜等候屬於他的命運。
“匈奴右賢王奢離”門外,傳來了一個漢人的聲音。
奢離起身看過去,發現是一直負責看守他的漢朝校尉蘇定。
那是一個三十來歲的高大魁梧的男子。
體型幾乎比奢離大一圈,身高七尺四寸以上,走起路來如同一頭直立行走的虎豹,特別有震懾力
“蘇校尉”奢離連忙露出笑容,諂媚的迎上前去,問道:“敢問有什麼吩咐”
“跟我走”蘇定冷冷的說道:“我奉天使之命,送閣下回去”
“回去”奢離不是很理解這個詞。
“然”蘇定面無表情的說道:“天使與貴國已經達成了協議,以閣下與其他被俘的貴種交換被扣押、劫掠、擄走的漢家臣民”
奢離聽着,面如死灰。
比起被送去長安,接受漢朝的羈押、軟禁,他更害怕的是回去
因爲
他知道,自己回去的下場只有一個被孿鞮氏的薩滿祭司,捆在祭祀祖先的銅柱上抽筋扒皮,活活折磨致死
因爲
他是禱餘山之敗的責任人,也是丟失龍城與聖山的罪魁禍首
上一個丟掉了禱餘山,導致姑衍山和聖山落入漢人之手的人,就是這樣的下場
而那位,可是當時的左賢王,尹稚斜單于的弟弟,曾經幫助尹稚斜單于登頂的功臣
在匈奴地位崇高,支持者無數。
即使如此,在禱餘山戰敗後,他的命運,也無法逃避
哪怕是尹稚斜單于想救他都救不了
而他奢離身爲右賢王現在的罪責更大
不止丟掉了聖山,連龍城也丟了。
尹稚斜、烏維、兒單于、句犁湖、且鞮侯,五位先單于的陵寢爲漢人所褻瀆,漢軍甚至在龍城的神廟裏舉行了儀式,耀武揚威
更不提他和現在的狐鹿姑單于,實際上是有仇的
回去了,只會更慘
然而,蘇定根本沒有管他,輕輕一揮手,就有着幾個漢軍士兵上前,夾起奢離就向外走。
走出穹廬,奢離才發現,自己被軟禁的地點,是在湖畔不遠的低窪地。
而且不止是他,被軟禁在此的,還有起碼數十人。
只不過大家分居在不同的穹廬,而且彼此距離比較遠。
漢人又不允許他們出門,故而,他們一直不知道彼此的存在。
然後,大家互相看了看,發現彼此的待遇好像都不錯,也沒有受折磨和虐待的跡象。
這與傳說中,漢人俘虜匈奴貴族後,必定嚴刑拷打,審問情報根本不同。
而且隨着人羣向前,人數不斷增加。
最終,居然匯成了一個足足三百多人的羣體。
奢離仔細觀察了一番,發現,這些人裏有很多都是他認識的。
更重要的是漢人對於俘虜,似乎有着嚴格的等級待遇。
地位越高的人,享受的待遇就越高,反之亦然。
這讓他心裏面既開心,又有些難受。
開心的是他的自尊心,得到了滿足。
哪怕是被俘,他也依然享受到了身爲王族宗種的待遇。
難受的則是,這表明漢人壓根沒有將他們放在眼中,甚至根本沒有關心過他們,都懶得招降,他們在一開始就打定了要拿他們當籌碼進行交換的主意
這就太打擊人了
換而言之,這表明在漢人眼裏,他們沒有價值。
只是籌碼,一堆用來換那些被俘、被擄、被扣押的漢人的籌碼。
而那些人裏,地位最高的,恐怕也不過是漢人的兩千石
對奢離來說,這是赤裸裸的羞恥。
比嚴刑拷打和折磨更讓他難受
張越騎着馬,遠遠的看着遠處,被漢軍押解着,想着崖原方向前進的被俘匈奴貴族,嘴角微微溢出些微笑。
“侍中公”司馬玄策馬上前,問道:“末將一直不是很理解,您爲何要將這些匈奴俘虜送還”
“若是留着他們,凱旋之日,獻俘北闕,陛下與長安士民必然歡喜鼓舞,更可令天下人高興”
續相如和辛武靈也都跟着點頭,深表贊同。
張越聽着,呵呵一笑,道:“獻俘北闕,自是樂事”
“但我軍,還需要這區區數百俘虜來證明嗎”
“奪匈奴龍城,禪姑衍,封狼居胥山,縱橫一萬里,將匈奴顏面踩在腳下,何須這些人來湊數”
“與之相比”張越看着那些俘虜,輕聲笑着:“將他們放回去,要得到的利益大的多了”
“我聽說,匈奴單于狐鹿姑,在回師路上,曾突發疾病,纏綿至今而其國內各派傾軋鬥爭,糾纏不休”
“此時,將這些人放回去”張越咧着嘴,頗爲玩味的道:“不管怎樣,都會加劇其國家內耗”
對漢室來說,最好的匈奴人,其實是分裂成幾個不同派系,彼此打來打去的匈奴人。
那才符合漢家利益和國際戰略。
反之,無論是一個統一團結的匈奴,還是一個死匈奴,都不符合大漢帝國的國家戰略利益。
因爲前者是個大麻煩
只要想想,這一次的遠征,張越就知道,若匈奴人有足夠力量在弓盧水佈防,甚至只需要卡住難侯山的脖子。
漢軍就根本無法打進匈奴腹地,只能在弓盧水的峽谷和黃沙之中,白白消耗力氣與時間。
一個不小心,就可能全軍覆沒。
西域方向,可能相對好一些。
但也好的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