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我要做門閥 >第一千零五十四節 天威難測
    可惜,天子再三想了想,還是堅定的搖頭:“若棄輪臺而取車師地,朕恐天下因此輕漢”

    對於這位陛下來說,有仇必報,有恨必償,乃是天經地義的道理。

    拖拖拉拉也不是他的性格

    更何況,他現在已經老了

    雖然近來身體狀況大爲好轉,但那也是相對於延和之前。

    事實上,這位陛下很清楚,他的身體在不斷衰老。

    就像一顆枯萎的大樹,表面上看着似乎風華正茂,但實則內部已滿是蛀蟲與腐爛的根系。

    可能一陣狂風過後,便會轟然倒塌。

    這使得他開始設計自己的身後事,也令他的性格更加急躁

    不然,他怎麼會默許李廣利在河西雙線作戰

    說到底,是因爲他想要儘快看到成績,儘快的在他手裏,結束這場已然延綿三十幾年,曠日持久的戰爭。

    以令自己在青史之上,留下濃厚一筆。

    功績與成就,超越父祖

    於是,哪怕身死,也有機會和那張子重所言一般,死而爲神,與三王五帝一般,垂於天地,永恆不滅

    故而,讓他放棄在西域,在輪臺附近,在天山南麓與匈奴西域主力決戰,一戰而定西域之事的圖謀,幾乎與讓他相信世上不存在長生不死的神藥一樣困難。

    當然,顧忌外界,特別是四夷從此輕漢也佔了一定比例。

    張越聽着,卻是頭疼不已。

    這位陛下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頭鐵的不行啊

    不過,仔細想想,他確實是這樣的性格。

    剛剛登基,就敢發動建元新政,新政失敗後,蟄伏几年,太皇太后一駕崩,馬上就力排衆議,發起馬邑之謀,並藉此開啓與匈奴的全面戰爭

    漢軍的第一次出塞,敗的慘不忍睹。

    朝野內外莫如和親便的聲音沸沸揚揚之刻,就是這位陛下,無視了一切反對,用天子的特權,強行通過了擴軍和騎兵建設計劃。

    於是纔有了衛青第二次出塞的輝煌勝利。

    於這位陛下而言,不撞南山不回頭這句話正是爲其量身定做的。

    想要讓他改變主意大抵就和讓小學生不玩農藥一樣困難。

    想到這裏,張越只好勸道:“陛下,若王師拿下白龍堆與車師地,就可以以此爲質與匈奴談判贖回輪臺失陷將士”

    天子卻是鐵了心,搖頭道:“朕意已決,卿勿復再言”

    “輪臺之戰,已如離弦之箭,勢在必行”

    “卿知消說,如今,有何辦法,迫匈奴主力與我決戰”

    張越奇怪了起來,因爲,這位陛下固然頑固、執拗,但卻不是那種聽不進意見,不會分辨是非的鐵憨憨。

    換而言之,這裏面有問題。

    想到這裏,張越就只好拜道:“啓奏陛下,若王師要與匈奴決戰,那麼以微臣之見,貳師將軍當不可分兵”

    “王師主力,需聚集在一處,且前後距離與縱深不能超過三百里,以方便隨時救援”

    “王師當穩打穩紮,不冒進,不貪功,每日行軍距離不超過六十里”

    “自樓蘭向北,一字排開,逐步推進,直逼匈奴焉奢、尉黎,攻敵所必救”

    “如此,匈奴主力就將不得不與我軍在天山北麓腳下開戰”

    天子聽着,眉頭微微一揚,笑了起來:“卿本少年,何故想法如此老成”

    丞相劉屈氂等人,也都低着頭,偷笑起來。

    在他們看來,張子重的這個策略,連小孩子都想的出來。

    簡單到讓人鄙視。

    完完全全就是在拿着糧食、黃金和布帛在燒的方法。

    照其所言,漢軍主力集結在一個縱深三百里的區域,按照每天六十里的行軍速度,一步步向前蹭過去。

    十餘萬大軍,加上三倍、四倍於此的民夫,延綿成一條漫長的長龍。

    匈奴人確實將對此毫無辦法。

    但,恐怕燒不了幾個月,少府和大司農的錢糧就要燒光了

    然而,衆人只聽到天子笑道:“不過,朕以爲可行”

    “大不了,朕暫停茂陵工程,減少宮室開支,縮減官吏賞賜”這位陛下站起身來,道:“太初之中,兩伐大宛,不就是這樣過來的嗎”

    其他大臣,紛紛瞠目結舌,不可思議的擡起頭來。

    丞相劉屈氂剛想開口,但話到嘴邊卻不由自主的嚥了下去。

    因爲,他看到了天子的眼神,凌厲而不容置喙

    於是,他只能俯首拜道:“陛下聖明,臣附議”

    劉屈氂這一開口,其他大臣紛紛跟進:“陛下聖明,臣等附議”

    天子握着他手裏的天子劍,道:“那就這樣辦吧丞相,請與九卿擬詔,交朕過目後,以八百里加急日夜不停,發往河西,使貳師將軍知朕之意”

    他看向一直侍立在一側的王莽,道:“王莽,朕命卿爲西域都護,持節使者,立刻啓程,往河西而去,以朕之命,節制河西四郡上下官署、軍民,全力支持貳師將軍戰略,敢有不從者,卿可自決之”

    王莽立刻上前,恭身受命:“臣謹奉詔”

    直到此刻,其他人才反應過來。

    事情沒有想象中那麼簡單

    天子在這個時候,忽然採納那位鷹楊將軍的建議,還派出其親信心腹王莽持節出發。

    名爲支持、輔佐貳師將軍,但實則恐怕是監督和節制貳師將軍,分其權柄,操其後勤。

    只是說得好聽,但實則一旦貳師將軍敢違背朝堂部署與天子意志,這位持節使者,便可以以天子節與天子欽使身份,從容奪其軍權

    而在漢室,無論在什麼地方,天子威權都是至高無上的。

    大漢邊軍,更是如此。

    天子節在,休說是李廣利了,便是衛青霍去病,也得俯首稱臣,任由宰割

    沒別的原因持節使者,只需持節在軍營裏走一遍,喊一嗓子:爲劉氏者左袒。

    瞬間,全軍上下,就都會光着膀子,跟着使者的軍旗走了。

    散朝後,丞相劉屈氂幾乎是顫抖着腳步,走出的溫室殿。

    回首一看那深邃的宮闕,他竟感覺彷彿看到了一頭無可名狀的怪物一樣,整個人從靈魂深處,生出戰慄與臣服的可怖

    此刻,他想起了自己的父親,也就是已故的中山靖王生前醉酒之時曾對他說過的話:“當今天子嘿嘿那可是吾等兄弟之中,最是涼薄無情之人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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