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開始呼嘯在原野之中,河流也開始進入枯水期。
哪怕是曾經澎湃的計示水南河,現在在一些河段,也可以涉水而渡了。
李廣利大軍,便在距離樓蘭王國約六百里左右的地方,開始渡河,準備進入西域的腹心,那天山北麓的範圍。
爲了一切順利,李廣利親自率着自己的親衛騎兵,靠前指揮。
此時,他就矗立在計示水南岸的一座小山丘上,遠眺着河對岸的情況,而在視線中,漢家的步卒,正在逐一過河,他們將作爲先遣,在河對岸建立起營壘,併爲後續大軍提供掩護。
到現在爲止,一切順利,漢家的三個校尉部,次第渡過了計示水。
現在,他們距離輪臺塞,已經只有不足三百里的距離了。
若按照正常的行軍速度,漢軍會在四天後看到輪臺的城牆輪廓。
而這也意味着漢軍極有可能迎來與匈奴的首戰。
李廣利卻不是很開心,他眉頭緊鎖,愁容滿面,內心的壓力隨着時間的流逝而越來越大
因爲,斥候偵查的情況,不是很樂觀。
匈奴主力,已經撤出了輪臺一帶,撤入尉犁、龜茲境內,並隨時可能從天山北麓撤入西域腹地。
若是這樣的話,那麼,李廣利想要殲滅匈奴主力的計劃就落空。
雖然,可能可以不費吹灰之力,便佔有和控制整個天山北麓的尉犁、龜茲,並將這一地區與樓蘭連成一片,從而使得漢室在西域獲得一個穩定、可靠的縱深。
但這和李廣利本人的利益,構成了直接衝突
特別是昨天,他已經得知了消息,令居那邊的事情結束了。
兩支羌人反水,幹掉了月氏人和其他羌人,然後拿着俘虜和砍下來的首級,興高采烈的去令居換賞錢。
他留在令居的大將趙新弟想要阻止,卻被範明友回懟。
在天子的明確詔命面前,趙新弟也無可奈何,只能低頭默許,由此令居戰事算是告一段落。
但令居戰事平息,使得李廣利已經沒有退路了。
若輪臺這邊,不能取得戰果,那麼,他的地位從此必定一落千丈。
而在漢室,被新人取代的老將,想要重新崛起,機率不亞於從頭再來一次。
而麻煩的是,不會有人給他機會
新人不會,其他人也不會
這個世界就是如此現實,錦上添花人人會,雪中送炭無人行。
捧高踩低,是人的天性
想到這裏,李廣利的眉頭就更加緊鎖起來。
他怕匈奴人跑路,放棄整個天山北麓,丟下龜茲、尉黎,跑去西域腹地的盆地裏,蜷縮起來,就像他們過去做的那樣。
打不過,便將頭縮起來,向烏龜一樣,將自己蜷縮在山川與荒漠的保護中。
讓漢軍即使有三頭六臂,也無可奈何。
雖然,在理論上,現在的匈奴做出那樣的抉擇的可能性極低。
因爲,西域不是漠北。
漠北全是沙漠、戈壁、高原、凍土,漢軍佔了也是白佔,遲早得還給匈奴人。
但西域就不一樣了。
樓蘭王國更是漸漸轉型成爲了農耕城邦王國。
而像龜茲、尉黎、焉奢,更是西域傳統的農耕地區。
若匈奴人拱手讓出這些地盤,漢家便會在這些地方落地生根,然後建立起城市、要塞、驛道,並根據山川河流的走向,修建起邊牆。
如此,匈奴的放棄,便等於將一塊肥肉送進漢家嘴裏。
不亞於將整個天山北麓,拱手相讓
若在過去,李廣利若能看到這樣的機會,早已經笑得牙都要掉了。
但現在,卻讓他怎麼都高興不起來
將軍的戰功中,開疆拓土,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斬首數
這是最直觀、最客觀的評判標準
像是上一代的雙子星,衛青霍去病,爲何世人對霍去病評價更高
還不是霍去病斬首數碾壓了衛青
現在也是一般。
李廣利知道,他的競爭對手,帶着不過兩千的長水校尉騎兵以及飛狐軍、護烏恆校尉、烏恆義從等雜兵,再封狼居胥山,斬首捕虜數萬,繳獲牛羊百萬計,戰馬十餘萬,黃金珠玉無算。
要穩定地位,就只有對標相當的斬首數。
最起碼,得斬首捕虜在兩萬以上的戰功,纔可能與之抗衡
所以,李廣利不能不急,他甚至恨不得,立刻趕到輪臺,然後堵住匈奴主力的逃竄之路。
可惜,他不能
因爲,在他身邊的,就是天子派來督促他的西域都護王莽。
王莽手裏,還拿着天子詔書,每天就盯着他的大軍的行軍速度和距離。
這讓李廣利真的是無計可施,又煩躁非常,偏偏還沒有辦法應對
在漢室,沒有人敢不從天子之詔,更無人敢違抗天子使者的威嚴。
於是,大軍只能一點點向前蹭。
而且,除了一支數百人的斥候外,所有部隊活動範圍,都被限定在三百里範圍內。
大軍宛如棋子,一步一動,連輜重在內十餘萬人,緊緊的抱成一團。
於是,鬼神辟易,匈奴人望風而走。
斥候報告,匈奴現在不止放棄了輪臺,甚至連尉黎也可能放棄。
這就讓李廣利急的都要出心髒病了。
因爲,尉黎乃是匈奴在西域的重鎮,地位僅次於龜茲、焉奢,更是匈奴日逐王老巢所在的焉奢的屏障。
若匈奴連尉黎也放棄,幾乎等於宣告,他們打算在冬天來臨之前,撤出整個天山北麓,只在幾個關鍵戰略要地防禦。
一旦匈奴人這麼做了,李廣利知道,他這一趟苦心籌謀的遠征,便可能沒有任何戰果了。
輪臺失陷的全部罪責,都將由他本人來承擔
令居那邊的事情,也會被拉清單。
到時候,他腦袋上恐怕會按上無數罪名。
是死是活,就得看天子的心情與別人肯不肯放他一馬了
李廣利很討厭這種
命運不能自主的情況
從他的兩個大兄,因罪被誅後,他就知道,必須掌握自己的命運,決不能被他人隨意操縱與安排,否則,下場之慘難以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