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我要做門閥 >第一千一百三十四節 人心(1)
    到了八月,長安的氣候越發炎熱。

    但,人心也同樣炙熱起來。

    因爲,麥子熟了!

    去歲新豐豐收後,新豐麥種貴重一時,關中富商貴族之家,紛紛爭相搶購。

    九卿有司亦紛紛下場爭搶。

    如今,新麥既熟,無數人自是爭相翹首,等待着各地畝產數據的回報。

    不過,很顯然這又是一次大豐收無疑了!

    大司農桑弘羊,如今已經樂得嘴角都要翹起來了。

    以至於其連上朝,都有些輕飄飄的樣子。

    “桑公……”剛入宮門,桑弘羊迎面就遇到了自己如今在朝堂上的盟友太僕上官桀,上官桀近前一步,作揖道:“桑公可是有喜事?”

    桑弘羊微微撫須,笑道:“關中豐年歲登,天下昇平,爲人臣子,焉能不喜?”

    上官桀也是跟着笑起來:“此桑公之功也,陛下必有重賞!”

    桑弘羊聞之,沒有和往常一樣謙虛的推辭,只是默不作聲。

    倒不是他膨脹了。

    而是,這功勞他不能謙虛,更不能推辭!

    如今朝局看似平靜,實則詭異無比。

    自貳師將軍歸朝,天子拜之爲衛將軍授光祿大夫,實際是榮養了起來。

    由之,貳師系在短短數月之中,近乎分崩瓦解。

    除了少數死忠外,餘者盡皆做鳥獸散,各自尋找出路去了。

    到得如今,至少在軍事方面,貳師系已經是完蛋了。

    然而,詭異的是,丞相澎候劉屈氂的相位,卻坐得相當牢靠。

    御史彈劾、貴人諷諫,天子聞之都是笑而不語。

    甚至上個月劉屈氂六十三歲壽誕,天子欽賜御劍一柄,更手書‘國家柱石’四字以賀。

    更詭異的還是那位如今已經基本被架空的衛將軍光祿大夫了。

    天子居然讓小皇子劉弗陵以其爲師!

    由之朝局向着所有人都不可預知的方向發展。

    讓人不得不懷疑,那位衛將軍,是不是還有起復的機會?!

    在這樣的局勢下,哪怕素來內斂的桑弘羊,也不得不找一切機會刷臉,找一切辦法表功。

    因爲,他若不刷臉不表功,那麼就可能會被邊緣化,甚至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上官桀不知道想起了什麼,輕嘆了一聲,道:“桑公知否,前日有河西使者入宮……”

    “張鷹揚又有何事?”桑弘羊微微一楞,問道:“可是匈奴又有變故?”

    “非也!”上官桀道:“居延粟田大豐,畝產幾近五石!”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猶如平地驚雷,讓桑弘羊竟毛骨悚然,只覺站立不安。

    便聽上官桀道:“此外,令居都尉領護羌校尉事韓增亦表奏天子曰,湟水豐收,已是定數,預計畝產將不低於三石……”

    桑弘羊聽着眼睛猛然瞪起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良久道:“聖人用心,如淵如獄,爲人臣子,唯謹奉詔罷了!”

    居延畝產五石不稀奇,因坐鎮居延的乃是創造了畝產七石奇蹟的張子重。

    稀奇的是,天子卻引而不發,沒有和往常一般立刻宣告天下。

    以至於他這位大司農,還需要從與宮中關係密切的太僕嘴裏聽說此事。

    而這意味着什麼?

    再聯想到,天子今年的一系列人事安排與政策制定。

    答案已是呼之欲出了。

    “太僕以爲,張鷹揚可願回朝理政?”桑弘羊勉強安定了心神,低聲問道。

    當今天子,今年春秋已然六十六載!

    已是漢家諸帝之中享壽最久之君,孔子說六十花甲,七十古稀。

    今天子以近古稀之年,哪怕其如今身體情況不錯,但恐怕也不得不爲身後事做安排。

    尤其是這位陛下一直擔憂太子據,怕其百年之後,太子朝令夕改,於是便立太孫以制衡。

    但這遠遠是不夠的。

    朝堂之上,必須有一位能夠鎮得住場子的人,且能夠爲了當今天子而不惜挑戰君權的大臣來充當中流砥柱。

    舍張子重,更有其誰?

    但張子重功高,爲制衡其,於是衛將軍、丞相澎候得以保留。

    更爲避免其一家獨大,天子於是在今年開始一系列人事安排。

    拜霍光爲水衡都尉領衛尉事,以尚書令張安世爲御史中丞,拜侍中趙充國爲奉車都尉,又拜宗室敬候劉佩爲駙馬都尉……

    從前,桑弘羊沒有聯想的這麼多,但現在,他將這一系列事情聯繫在一起,便知道這是天子在爲將來張子重入朝輔政掃清障礙。

    現在,唯一的問題,只有一個——那位鷹楊將軍願意回朝總領內外大政嗎?

    而他一旦迴歸,這長安內外,三公九卿,有一個算一個,做好了給鷹楊將軍當洗腳婢的準備了沒有?

    上官桀吞了吞口水,看着桑弘羊,苦笑一聲,道:“此豈你我所可以揣測的?”

    但在內心之中,上官桀知道,那位鷹楊將軍,幾乎是一定會回來的。

    畢竟,河西風沙那麼大,西域條件那麼苦。

    四周又盡爲夷狄羶腥之輩,張子重爲公羊學派領袖,士人楷模,豈會在那種地方多待?

    刷夠軍功與名望,差不多就得回來了。

    對士子而言,帥師伐國,何如口畫天下之政,立萬世不移之法有趣呢?

    而一旦其歸朝……

    以其威勢,以其人望,以其戰功、政績。

    滿朝文武,無人能有資格與之抗衡。

    屆時,他就將是周公一般的人物,三公九卿都只能唯其馬首是瞻。

    上官桀也好,桑弘羊也罷。

    可都不想看到那一天,也不願意看到那一天!

    這天下,眼看着就要步入那三代一般的盛世,當年秦人刻在官署地磚上的銘文曰:海內皆臣,歲登成熟,道毋飢人,踐此萬歲,而現在,正一點一滴的慢慢出現於漢家。

    粟麥畝產高漲,四夷賓服,東南治河也是如火如荼。

    此等盛世,無論是誰,只要站在舞臺上,便足可受萬世祭祀。

    倘若能站在中央,那麼,就是當代的周公、傅說、管仲。

    是有機會生爲名臣,死而爲神,甚至配享社稷,與國

    同休的。

    故而,長安諸公,現在有一個算一個。

    無論曾經與那張子重是友是敵,關係遠近親疏,都是不肯讓其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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