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我要做門閥 >第一千兩百一十七節 匕現(1)
    翌日,三更剛過,啓明星還在天際。

    未央宮的北闕城樓下,就已經出現了燈火。

    三三兩兩的馬車,開始從四面八方聚集過來。

    丞相澎候劉屈氂照例是第一個抵達的。

    沒辦法,他現在也只能是靠着這樣來向天子表明他的態度了——臣很聽話的,臣乃陛下舔狗,陛下叫臣做啥,臣就做啥,絕無二話!

    於是,他得以靠着這端正的態度,在這風雨飄搖之中,繼續穩坐着丞相之位。

    哪怕這個丞相的權力,已然縮小到僅次於當年牧丘恬候石慶的地步!

    但丞相終究是丞相!

    劉屈氂很清楚,只要他將屁股坐穩了,就總會有翻盤的那一天!

    在馬車裏坐了大約一刻鐘。

    一輛馬車,悄然駛到劉屈氂的馬車之旁。

    “丞相……”執金吾霍光的聲音從隔壁傳來:“可否賞臉一會?”

    劉屈氂笑了:“固所願爾!”

    於是,霍光從馬車上走下來,來到劉屈氂馬車旁,微微一禮後,登車而上。

    此時,未央宮的城樓上,已燃起篝火。

    這是古老的傳統。

    至少在宗周之時,就已經出現了。

    詩有《庭燎》之歌,以頌羣臣君子,會朝周天子的盛況。

    明亮的篝火,從城頭投射下來,隨即,宮牆下的一個個火盆也被點燃。

    火光照亮了霍光的臉龐:清瘦而堅毅,雙目囧囧有神,額角飽滿,眉毛略濃,在其身上的九卿官服襯托下,威嚴而有氣勢。

    “執金吾來見吾……”劉屈氂看着這位朝中的大人物,輕聲問道:“可是有事?”

    霍光微微一笑,施施然坐到劉屈氂對面道:“丞相可知,您如今已是身如豆俎,如臨火盆,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萬劫不復?”

    ……………………………………………………

    劉據赤紅着眼睛,端坐在攆車上。

    自昨夜迄今,這位大漢儲君,連一刻也沒有閤眼。

    和他一樣沒有閤眼的,還有太孫劉進。

    此刻,劉進就跪坐在劉據下首,這位太孫殿下,低着頭,沒有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但劉據看着自己的兒子,卻再無往日的溫情。

    反倒是仇視、怨懟之情居多。

    這就是權力的魔力!

    它令父子相殘,手足相殺,骨肉無親!

    再深厚的感情,再濃郁的羈絆,也難敵其力量!

    更何況劉氏皇族,素來刻薄寡恩,自私自利!

    只是,世人常常被表面所迷惑。

    便是劉氏自己,也被那些粉飾的種種現象所欺騙,自我催眠着自己。

    然而,事實是——自高帝迄今,幾乎所有的劉氏君王,無論在世人眼中形象究竟如何,但他們的本質,都是刻薄寡恩,自私自利的!

    即使是當初德被天下的太宗孝文皇帝,其實也是一樣。

    當代儒生們常說:久假而不歸,惡知其非有也!

    其實就是劉家的真實寫照。

    自我欺騙,自我洗腦的東西,終究在現實面前,分崩離析。

    於是,這對父子之間的氣氛,變得格外尷尬。

    “進兒……”許久許久後,劉據終於打破沉默,開口道:“汝難道就不能讓一讓嗎?”

    劉進當然清楚,自己父親所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若是別的東西,劉進自也讓得。

    獨獨劉據要求的東西,他讓不得。

    讓了,就要天下大亂,禍患萌起!

    劉進嘆了口氣,對自己的父親深深一拜,道:“大人,兒臣去歲離京之時,曾拜訪太史令司馬公……司馬公贈兒臣臨別一語……”

    “其曰:重耳在外而存,申生在內而亡……”

    劉據的瞳孔猛然放大。

    他豈能不知劉進說這句話的意思?

    直白的說就是:父親大人,兒子我已經讓了很多了。

    甚至爲了大人而遠遁河西……

    “哼!”劉據哼了一聲:“那麼太史公可有曾教過太孫‘鄭伯克段於鄢’的事情?”

    鄭伯克段於鄢所說的故事,自然人盡皆知。

    但,劉據的意思,卻隱藏在這個故事之外。

    鄭伯是君,段叔是臣。

    然而,鄭伯卻因鄭後武姜的緣故讓段叔居大城——鄢!

    這於理不合,所以埋下禍患的起因。

    故,劉據所言,實際上暗指當今天子爲武姜,而劉進就是那個段叔,他是鄭伯。

    當代武姜(天子)讓當代段叔(劉進),逾越禮制和傳統,立爲太孫。

    這是對他這個當代鄭伯赤裸裸的打壓和欺壓。

    劉進在居延一年多,自然聽得懂自己父親的言外之意。

    他深深吸了口氣,頓首再拜,道:“兒臣不敢忘扶蘇之事!”

    扶蘇的教訓,深刻的讓人痛心!

    扶蘇自以爲孝順,自認爲忠誠。

    坦然受死,引頸待戮。

    結果是秦國宗廟社稷,崩於一旦。

    天下大亂,羣雄並起,烽火連綿數千裏。

    高帝建都長安後,用了七十年三代人的時間,才堪堪恢復了秦代的元氣,及至當今天子,漢家才能收復秦代的新秦中(河套),將匈奴驅逐到漠北西域。

    劉進在居延這一年多,日日夜夜,都和張越在一起。

    自然早被科普了無數次扶蘇故事。

    是以,他怎麼敢再重蹈覆轍呢?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回朝後的所見所聞,讓劉進堅定了內心。

    他的父親,太子劉據身邊的大臣、文官以及支持者,大都是來自齊魯吳楚的古文學派的儒生與豪強貴族們。

    而在他身邊,匯聚的支持者,大都是今文學派,以公羊學派爲主的文官士大夫加上以武將功臣爲核心的軍功貴族。

    他若退,未來下場自不用說。

    更可怕的後果,恐怕還在後面。

    他父親身邊的人,爲了爭權奪利,爲了穩固地位,也爲了斬草除根,消除禍患。

    恐怕必然清洗公羊學派以及北地軍功貴族。

    公羊學派的文人還好說,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然而,北方軍功貴族,哪裏是那種肯伸着脖子等死的人?

    屆時,隨便找一個藉口,就可以打着他這個太孫和英候的旗幟,效仿當年的項伯打着項燕的旗幟起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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