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位必須去。
換而言之,大魏皇帝是不能再當了。
最起碼最起碼,不能再對外宣稱這一點。
其次,衛律想給自己的太子求娶一位宗室公主的要求,雖然沒有被駁回,但也沒有得到同意。
對方要求‘倘若貴國誠心尊奉天子,當表誠意’。
這個誠意如何體現,他們一個字也沒提。
但衛律明白,左右不過入朝爲質、朝貢請封這些套路。
此事,他是清楚的。
畢竟,當年在長安,他可也算統治集團的一員,和三公九卿也曾談笑風生過。
更緊要的是,大魏右皇帝,對如今那位稟國的大漢丞相,有着深刻的瞭解和認知。
當年,弓盧水畔,被其打得夾着尾巴狼狽逃亡後,衛律就一直留心研究過那位如今的丞相的爲人。
西遷時,正是仗着這份瞭解,衛律纔敢偷偷的與那位剛剛發動了宮變,掌握大權的漢室權臣私下裏py交易,臨了又拉了烏孫人墊背,拖住了漢軍可能的追擊,讓整個西匈奴的殘餘力量得以順利走出西域,隨後攻破康居,進抵潙水,滅亡月氏,最終於大梁立國。
現在,再次遭逢曾經的大敵。
衛律自然知道,如何與其打交道。
也明白,那位大抵是不會對他趕盡殺絕的——滅了他衛律,那位丞相哪裏去找這麼好的藉口和機會,繼續用兵身毒?
難道連遮羞布都不要了,赤裸裸的以暴力來滅國並土?
若是如此,他如何去說服國中士大夫?
旁人不知道,衛律是很清楚中國士大夫的清高與潔癖的。
那些傢伙,嘴中動輒就是周公如何,孔孟如何,三代如何。
仁義道德、上下尊卑、忠孝禮儀,更是萬萬不能丟棄的根本。
不然,何以漢朝要留着西域王國,而不是直接吞併、滅國?
不然,漢人又何必拐着彎,拿着烏孫人、羌人當擋箭牌,自己不去做那些販奴的勾當?
說到底,仁義、尊卑、忠孝,是中國的傳統價值觀。
哪怕私底下男盜女娼之輩,表面上也得做出一副謙謙君子的姿態。
所以……
聽完了臣子的報告後,衛律立刻就精神了起來。
他揮手召來自己的太子衛河,對他問道:“太子,對此可有看法?”
這便是要考校自己的繼承人了。
沒辦法,當年衛律被困漠北數載,期間,他辛苦培養的長子死於漠北的疫病,次子和從子也都先後死於箭傷。
好不容易得到了漠北那幾位的縱容,得以率軍與李陵匯合,卻又困頓於西域的焉奢、尉黎之間。
於是,等到他和李陵率部西遷時,身邊就剩下了三個兒子。
西遷路上,又病死了兩個,最終活着跟他來到這身毒的就剩下了排行第五的衛河。
這個兒子很年輕,今年纔將將十八歲而已。
衛律爲了培養他,一直將其帶在身邊,耳提面授。
好在衛河很聰明,學東西也很快,這讓衛律稍得安慰。
“哦……”衛律聞言,眼前一亮,心中頗爲歡喜,問道:“爲何?”
“回稟父皇,我大魏虎踞身毒,兼有百國,又控堪薄天險,有大梁雄城可依,麾下虎賁精銳,足有數十萬,漢人輕我,我等何必自輕?”
“那漢朝若是果真來攻,我大魏虎賁,必可予其迎頭痛擊!”
聽得衛河的話,殿中的十餘位大魏將領,都是暗暗點頭。
這些人都是衛律來到身毒後成長起來的新生代,西匈奴西遷,雖然不過十餘年,但對這些人來說,卻彷彿是一個世紀前的事情了。
他們知道漢人很強,但不知道到底有多強?
只是隱約記得,少年時跟着父祖,狼狽逃離西域故土時的事情。
但這份記憶並不牢固,因爲,當年西遷時的苦難,沒有太大。
不過一年,西遷大軍,就已經滅亡康居,進入了溫暖富饒的潙水流域。
倒是那些年長的大臣貴族們,眼中滿滿的都是憂慮。
他們知道,而且明白,漢軍的強大之處!
當年在西域,在漢軍鷹揚旅的威壓下,瑟瑟發抖的記憶,依然深耕於這些人內心的最深處。
自是明白,雖然如今的大魏,看似強盛。
但說到底,所謂的數十萬虎賁,其實其中有七成以上乃是僕從軍。
真正可以依靠的能打的,也就那麼七八萬騎兵。
就算是這些人,可堪與當年的漢軍相媲美的,最多兩萬罷了。
而漢朝有多強?多大呢?
兩萬騎兵,恐怕不過是漢朝如今一個都護府的兵力。
況且,即使僥倖能勝過漢朝一回,恐怕,帶來的不是和平與安穩,而是更大的危險!
一旦那位丞相暴怒而起,親自將兵而來。
即使只率一萬之軍,恐怕也能將整個大魏連根拔起,全數屠滅!
張蚩尤之名,可非浪得虛名!
衛律高坐龍座上,俯瞰着自己的大臣、貴族們的神態,心中已是明瞭。
他看向衛河,微微搖頭,道:“癡兒!”
“汝之判斷,倒是正確,奈何想法不對!”
“朕之大魏,確實不該應允那都護的條件……”
“但不是爲了抗拒漢朝,更不是和漢朝爲敵!”
“與漢爲敵,吾等將死無葬身之地!”
“旁的不談,如今我大魏雖然兵強馬壯,控弦數十萬,領有百國,橫跨萬里之土!”
“然則,在漢軍面前,恐怕難撐數載!”
“光是那漢人精銳,所謂火槍營、火炮營,便已非人力所能敵!”
最初漢人建立新江都時,衛律曾經試探過。
結果是,數千大魏精銳,葬身於火槍的硝煙與火炮的轟鳴之中。
自那時起,衛律就明白了,他西遷這十餘年,固然強大、興盛了起來。
更通過壓榨、剝削與擄掠各國,積攢起了龐大的財富和數不清的工匠,有了仿製漢朝馬蹄鐵、馬刀和甲冑的一定能力。
仗此,大魏鐵騎,縱橫萬里,入主身毒,壓服萬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