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我要做門閥 >第一百八十章 塞私貨
    榆樹裏,張越和劉進站在亭裏的道路上。

    “殿下,再去看一家吧……”張越輕聲勸道。

    “再看,情況也應該差不多……”劉進卻是有些意興闌珊,非常沮喪。

    當百姓的困苦從文字,變成現實,呈現在他眼前,劇烈的衝擊,令他心神俱疲。

    “殿下,臣這次要與殿下去的,乃是這榆樹裏的富戶……”想了想,張越強調道:“準確的說是豪強之家……”

    “嗯……”劉進奇了:“豪強有什麼好看的?”

    在他現在的心裏,豪強的地位,已經一落千丈了。

    在從前,他一直以爲可以依靠鄉賢帶領百姓走向三代之治。

    但經過一系列的事件,尤其是親眼目睹了百姓的困苦生活,聽到了人民的苦難之聲後,對於豪強……這位大漢長孫的態度,已然從親近轉爲厭惡。

    甚至說不定,會演變成爲對豪強的萬分嫉恨。

    就像他的祖父那樣。

    豪強死了一萬家,也是死的好,死的妙,死的棒!

    當今天子在位四十餘年的時間,被他和他的鷹犬誅滅的豪強世家大族加起來,沒有一萬戶也有九千九百戶了。

    如今,聽到張越提起要去豪強家看看?

    他本能的有些反對。

    在他看來,小民生活如此困苦,豪強難辭其咎。

    豪強的家庭,一定是奢靡不已,酒池肉林都有可能。

    那有什麼好看的?

    張越聽了,心裏面也有些高興,但他很清楚一個事實——劉氏用屠刀屠戮豪強百年,事實證明,光靠殺,豪強是殺不絕的。

    宰了舊豪強,新豪強轉瞬崛起。

    就如後世,資本家,你殺的光嗎?

    只要這個世界,這個天下,還是一個小農經濟爲主的世界,豪強地主士族的生存土壤就會一直存在。

    他們也會一直作爲國家的統治階級和實權階級存在。

    更重要的是——張越來新豐,不是來殺人的,他是來做事的。

    團結大多數,打擊一小撮,是他的既定目標。

    所以,張越微微恭身,對劉進道:“殿下,小民乃大漢子民,殿下臣民,豪強獨非大漢子民,殿下臣民?”

    “額……”劉進聞言微微一楞,然後才道:“可是,他們與胥吏勾結,殘害百姓,孤親眼所見,親耳所聽,此輩小人,孤……不願見之……”

    在方纔的探訪中,劉進已然知道了,這榆樹裏的那幾戶富戶豪強,壓根沒有幫他們的鄉黨,甚至還有人爲虎作倀!

    這讓劉進對這些人生出了深深的敵意。

    “殿下……”張越看着劉進,笑着道:“臣以爲,您有些過激了,古人說,兼聽則明偏信則暗,您連見都沒有見過別人,怎麼可以憑藉自己的主觀臆斷,就對他人妄下結論?縱然榆樹里豪強有千般不是,但總有那麼一兩人或許有可取之處……”

    “孔子說: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啊!”

    “望殿下明察之!”

    劉進聽完,終於意動,握着張越的手道:“孤有侍中之佐,若高帝之得留候曲逆!”

    “臣慚愧!”張越微笑着道。

    心裏面,張越其實已經有所想法了。

    今日新豐,或者說今日漢室的問題癥結所在,其實,與豪強欺凌、兼併和奴役人民的關係遠沒有想象的那麼大。

    特別是在關中和北方郡國。

    豪強士族大地主,兼併土地和奴役人民,其實只是一系列社會問題和矛盾的結果。

    但並非這些問題的起因。

    殺光豪強,不可能解決問題,只會讓問題暫時緩解。

    就像火山一樣,這些問題會日積月累,埋藏在地底,等待着爆發。

    一旦中央控制不住,所有問題總爆發。

    噴涌而出的岩漿,將摧毀所有的一切。

    而問題,其實也很簡單。

    在張越這個來自後世的公務員看來,無非就是兩個問題。

    社會資源有限與社會財富分配不公。

    簡單的來說,就是蛋糕太小,分配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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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p; 所以,解決問題的辦法,其實也呼之欲出了。

    就是擴大蛋糕和財富再分配。

    這在後世,屬於年年考,年年講,幾乎每一個公務員,哪怕是混日子的老油條,心裏面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事情。

    甚至,每一個人心裏都早早的被灌輸了無數解決方案和信息。

    擴大蛋糕,張越現在已經有了十足的準備。

    只等上任後,就開始實施。

    但這財富再分配問題,就比較棘手了。

    從豪強地主階級嘴裏挖肉的難度,差不多堪比從資本家手裏爭取權益了。

    好在,張越不是無根之萍,沒有靠山和背景。

    事實上,他就算把整個新豐的豪強全部殺光,在朝堂上也不會有人多嘴。

    幹他麼的豪強,在漢室一直就是政治正確。

    連當政的公羊學派,都是這麼認爲的。

    抑制土地兼併,限制蓄奴,甚至是公羊學派的神主牌。

    但這樣做,根本解決不了問題。

    若是可以,義縱王溫舒鹹宣等人,就不會遺臭萬年,而是流芳千古了。

    想到這裏,張越便對劉進道:“殿下,臣以爲,這豪強地主、升斗小民與國家之間,其實存在着非常微妙的關係……”

    “國家要收稅,要維繫天下的秩序,而豪強地主貪利,得到了很多,還想要更多,升斗小民就被夾在中間,稍不小心就立爲齏粉……”

    “所以爲政者,首在平衡,要時刻注意和保護小民的生存空間,不能讓他們被夾得太死,動彈不得,那樣一定會有禍事!”

    “是故《黃帝四經》曰:凡事無大小,物自爲舍。逆順死生,物自爲名。這其實講的就是陰陽和合,動靜相宜的道理!”

    這是張越第一次開始對劉進塞黃老思想的私貨。

    效果很好,劉進聽的連連點頭,嘆道:“無怪太宗皇帝和先帝,皆以黃老爲政!”

    “臣打算將來,在新豐定個規矩,讓豪強、小民與官府,都共同遵守,這個規矩十年一議,一旦定下,所有人都要遵循,敢破壞者,斬!”

    “這也是《黃帝四經》之中所言的‘法者,引得失以繩,而明曲直者’的道理……”

    “爲政者,當定時檢討自己的得失,然後立爲制度,使後來者遵之,過一段時間再檢討,善則用之,惡則去之……孔子曰:吾日三省其生,也是如此……”

    劉進聽的已是信服不已,深感這纔是做事的道理和樣子嘛!

    同時,心裏面對於黃老思想,生平第一次好奇起來。

    他對張越輕聲道:“張侍中,日後可否與孤多講講黃老之學的東西?”

    “殿下既然願意聽,臣自然知無不言……”張越露出了得計的笑容,拜道:“只求殿下,不要嫌棄臣所講的東西,太過老套就好了……”

    “怎麼會?”劉進笑着道。

    黃老思想消失於宮廷之中已經三十幾年了。

    自從太皇太后於元光元年薨於長樂宮後,宮中內外的黃老勢力就迅速消退,到了劉進出生之時,所有的黃老名宿不是死了,就是隱居起來了。

    取而代之的則是儒家的各派大儒巨頭們。

    張越聞言,微微欠身。

    黃老學說,他當然會逐漸的講給劉進聽。

    但,不是全部。

    事實上,黃老學派本身並非十全十美,也不是萬能的。

    與儒家一般,其實也存在很多問題和弊端。

    不然,它怎麼可能落得如今的地步?

    事實上,張越現在打算玩一把儒皮黃老骨。

    張湯可以玩儒皮法骨,難道還不準張越玩儒皮黃老骨?

    總不能說,和尚摸得,貧道就摸不得了?

    況且事實上,黃老學派配儒家思想更好喫呢!

    君不見,後世的儒生們,談玄論道,也是一把好手?

    只是,得改一改,準確的說是去蕪存菁。

    將黃老學派和儒家的好的東西留下來,那些頑固和不合時宜的東西,就統統丟掉。

    這就更加無所謂了。

    子夏筆削《春秋》,儒生們誰不是大唱讚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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