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所有的“好看”,也只能是鏡子之中的這張臉了嗎?
她自負,她驕傲,她引以爲豪。
因爲有着這樣的容顏,她的心上人,纔會更喜歡她的吧!
除此之外,她不知道還有什麼值得自信,那些才藝,她學了很久,卻比不得那經年累月浸淫此道教導她的師傅們,那些禮儀,她做得很好看,可若是沒有這樣的美麗容顏,再好看再優雅的姿勢,也不過如那些嬤嬤一般,又有什麼好看的呢?
可她的心上人,有着那樣宏大的野心,他不看重她的好看,更看重她的江山。
“你不願意幫我嗎?”
“……願意。”
她當然只有願意,如果她的願意能夠讓他擴大自己的權力。
江湖第一美人的風聲放出去了,有人在她的院牆上守候,也有人試圖對她做點兒什麼,他們自己先亂了。
她的心也亂了,一個真正的閨閣女子,不應該經歷這樣的事情,以及之後……
秦家舊案被提起,涉及此案的人,那些還風光還被傳唱的人,都會死掉,而她,會流離其中,成爲人人都想要的珍寶。
殺手見到她的容顏,有那麼一瞬動作慢了,然後,她被救了。
救她的人是個看起來很像少年的江湖人士,柯鈞離。
他看她的目光,跟那些人毫無差別,只要不是她的心上人,這些人又有什麼不同呢?
她敷衍,她應付,她懶於對這個不在計劃中的人物多做留意,找到機會就直接離開了對方,換來他那不可置信,好像被背叛了的表情。
多可笑啊,她可曾承諾過他什麼,難道不是他擅自把她帶出來的嗎?
毫無勢力,卻想擁有珍寶,他憑什麼!
心中有着一股子惱怒,不知道是對柯鈞離,還是想到了可能有着同樣狼狽表情的自己。
有一個認知,隱隱地,早在心底徘徊,等她爲她的心上人完成這個佈局,她的心上人也不會要她了,因爲她不乾淨了。
不乾淨的她不配待在他的身邊,那麼……
當一片葉子還碧綠的時候,有多少人會爲它註定的凋零而悲傷,所有人看到的都是欣欣向榮,都是滿目春光,唯有她,她在傷心,她在流淚,她在感懷,她在那些珍愛着她的目光之中痛苦。
爲什麼、爲什麼,她的心上人就不能像這些人一樣愛她呢?
是因爲她還不夠美,不能夠讓他更加珍視嗎?
計劃很順利,一個又一個死掉的人,鋪就了她的“禍水”之名,稱呼她爲“妖女”的人越來越多了,懷疑她的人也越來越多了,連帶着對她的刺殺,也越來越多了。
最近的一次刺殺之中,她沒有被人保護好,受了傷,疼痛,鮮血,白皙的肌膚依舊細嫩,卻因那一道口子而變得可怖。
她急匆匆找到了鏡子,看到自己完好的臉,笑了,她的臉沒有受傷,這就很好。
“原來江湖第一美人這樣在意自己的容貌啊!”
那個救了她的俠士這樣說着,帶着幾分調笑。
她回過頭,衝他笑,笑得誘惑,心中卻像是在哭泣,不然呢,還能怎樣,若是連這張臉都沒有了,她的心上人,可還會看她一眼?
已經是這樣不堪的際遇,她只希望,她能夠爲他做更多的事情,讓他就算不愛她,也忘不了她,忘不了他腳下的臺階有一段可能是她的屍骨鋪就。
“……江湖第一美人,秦家舊案,百曉生,還有最近發生的很多事情,都是一個局,一個針對江湖的局。”
柯鈞離再次出現,在衆目睽睽之下,直接掀翻了棋盤,讓所有人都明白這段時間的種種矛盾爭鬥都是爲了什麼,可能積重難返,已經吞下去的利益,已經結下的仇怨,都不會因爲明白原委而重新歸位,可,以後,他們就會知道該怎麼做了。
沒有人願意被利用。
“你,從來都不是秦家的女兒。”
身世的話題到此爲止,連那個拐了她的柺子都不知道她是從哪裏來的,柯鈞離再神通廣大,也不可能知道了。
皇帝遠在廟堂,江湖中的這些人暫時奈何不得他,可,她卻被之前還保護她的人甩在了地上。
紅裙委地,沾滿塵埃,沒有了曾經的鮮亮,所有的目光注視着她,像是看到一條離了水的魚兒,隨便就能夠宰來喫掉,他們都想要嘗一嘗魚肉的鮮美。
曾經還因爲她的美貌而有所珍惜,保留風度的江湖人士,似乎都撕下了那一層好似君子的外皮,露出更加直白而怕人的目光來。
這些目光,讓她感覺自己的衣服已經被剝光,無遮無擋,她下意識抓了抓衣領,像是要以此包裹自己的所有肌膚。
她真的沒有那麼廉價,沒有……淚水掉落在塵埃裏,混成了一個個小泥球。
“這樣的妖女,人人得而誅之,不若給我帶回去,我……”
“說的什麼話,你帶回去難道不是金屋藏嬌?”
“我還有很多沒有審問明白,我要帶她回去問個清楚!”
“到底是不是真的,我還是要問問的……”
掉落的金釵抓在手裏,指甲縫裏進了土,染着粉紫的甲片已經髒了。
有一道目光,不是那麼污穢,似有幾分憐惜,但她已經不會再去細細分辨了,就算是死,她也要死得好看,絕不能落在那些污濁之人的手中。
一片片黃葉在樹上堅持,有那麼一片,終於堅持不住,掉落下來,點綴在紅裙之上,沾染了塵埃的紅裙依舊很亮眼,那是江南最好的繡工,花了不知多少時日製出的裙子,上面的花是那樣鮮豔,一朵朵紅花,像是盛開在黃泉之鄉,忘川河畔。
你可曾見過那樣的花,只有花,沒有葉,一朵一朵,一片一片,像是那燃燒的血液化作的芬芳。
所有的靈魂見了它,都會覺得眷戀,都會捨不得離開,彷彿天底下,再沒有比那更好看的花,讓他們如此稀罕。
這樣的花,爲什麼沒有葉子呢?
因爲啊,沒有一種葉子能夠襯托她的美,沒有。
我於人世走過,霎那芳華,換你傾心一剎。
皎潔的月光之下,破舊的房舍之前,一身白衣的少年像是月下的仙人,立在了女孩兒的心上,這一立,就是她的一生。
他——一定是累了吧。
美麗的眼睛依舊清澈,倒映着那一片天空的空寂,脣邊的笑容一如當年初見,怎麼會有這樣好看的小哥哥呢?像是那萬千神佛終於允了她的願望。
這樣的開頭還不夠美麗嗎?爲什麼故事的結局讓她流了淚?
“怎麼就這樣死了!”
“還有好多東西沒有問清楚吶!”
“就是她,害死了那麼多人!”
“妖女,真是便宜她了!”
一片聲討之中,哪怕曾經爲那樣的美色而沉迷的人,也只有怨憤,惱恨不可再得,惱恨不曾沾手,惱恨……這樣的美人,那皇帝還真是捨得,是個能做大事的人。
可惜了。
淡淡的憐惜不足以讓他們長久在此停留,知道了皇帝的陰謀,他們也要想辦法應對,於是,都散了。
柯鈞離沒有走,他看着地上的美人,不,已經是豔屍,曾經的惱怒怨恨都已經煙消,她的一生,何曾自主過呢?
“你騙了那麼多人,爲什麼就不肯騙我呢?”
沒有人回答,可他知道答案,因爲他從來不在那位皇帝的名單之上。
素白的外袍披在了美人的屍身上,從頭到腳,捲起來,那一片落在紅裙上的黃葉再次飄落,落在了柯鈞離離開的足跡後。
他要去找一口棺材,再找一個不會被人打攪的地方,把她安葬,也把自己曾付出的那段情安葬……
“醒醒了!”
在眼前晃過的指頭白皙纖長,光暈從指縫之間穿過,留下生動的暈紅,很美,若美人臉上的嫣紅,是他最愛的紅。
不,還有一種紅,纔是他的最愛。
手伸過去一攬,沒防備的人直接跌坐在他的懷中,嗔他一眼,那張美麗的容顏因此而靈動生香,淺淺一吻,落在那誘人的臉頰上,看着那一抹紅迅速泛上來,擴散開,像是一片雲霞漸漸被日光染紅,真美。
“我剛剛、好像做了一個夢……”
“夢見了什麼?”
“忘記了……就是很遺憾……”
柯鈞離的表情有些茫然,是什麼樣的夢呢?小憩一場,一枕黃粱,該是怎樣的夢境才能讓他在醒來之後如此悵然。
“遺憾什麼,難道是你初戀情人?”
話語之中,隱約泛酸,是那種酸甜的酸,聽得讓人心裏頭甜蜜起來。
抱着她的手臂緊了一些,柯鈞離笑:“那就只有你了,可是,對你,我不遺憾。”
他在最合適的時候遇見了她,又在遇見她之後下了最合適的決定,於是,還有什麼比美人相伴更加令人得意的呢?尤其,每次見到皇帝之後都能好好地跟他炫耀一下自己攜美同遊的幸福。
看啊,只有他才配得上這樣的美人,哪裏像那個傢伙,明明是最早遇見,卻從未抓住。
錯過,纔會讓人遺憾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