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目可親的老者坐在窗前,看了看窗外的風景，又把目光落在了窗臺上的這盆小花上,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虛虛沿着那花朵的邊緣滑動，像是在撫摸這朵花一樣。
“叔父。”
年輕的alpha站在門口,輕輕喚了一聲。
“說吧，你是怎麼回事兒？”
窗臺前的老者轉過身來,他的身材高大，即便坐在椅子上，比站着的年輕人低了一頭，卻也如同一座高山,令人仰望。
“我認爲，匹配度不能決定所有。”
年輕人膽大敢言，說完之後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老者,“您應該能理解我,您不是也沒有接受帝國匹配的omega嗎？”
這話很大膽，換來老者的一瞥，目光之中的銳利之意令年輕人額上多出了些細汗，瞬間就覺得自己被什麼大型猛獸盯住了一樣，稍稍亂動就會命喪於此，當老者的目光收回,他才輕輕呼出一口粗氣。
“你知道我爲什麼沒有接受嗎？”
老者似乎終於想要多說兩句，聲音卻很冷淡。
“我知道，您也認爲這種制度是冰冷而無情的，並沒有考慮到我們個人的感情，我想要找到一個能夠跟我思想一致的人，而非身體上的匹配，哪怕那樣纔是最好的。”
年輕人不是沒有想過未來想要什麼樣的伴侶，但他首先不想要因爲匹配度高而在一起，那樣算是什麼呢？人彷彿沒有了思想，只要他們的身體合適，他們就可以在一起。
那樣是不對的。
那樣是落後的。
那樣……
“對，你說的都對。”老者的脣角似乎有一絲嘲諷之意，“所以，上個月，因爲一個omega發情而進入易感期的事情，你要怎麼解釋？”
“那不是我的錯。”年輕人彷彿是在嘶吼，聲音從喉嚨之中傳出來都有些變調，可他站得筆直，並不敢輕舉妄動，不敢在老者面前失態。
“你連omega的信息素都抗拒不了，你憑什麼說不願意接受？”
老者的話沒有給年輕人留面子，事實就是如此，當你不願意爲了身體上的匹配度而選擇這段婚姻，那麼，你就要先做出個樣子來，讓人知道，你不會被omega的信息素影響，從而讓自己無法操控自己的身體。
可結果呢？
身體那麼敏感，思想卻很堅定？
簡直像是個笑話。
有些話，不用再說，年輕人的臉色已經很不好了，他來是想要獲得支持的，可結果，像是被打擊到了。
老者沒有再理會他，這個年齡的年輕人，衝動，完全不理解自己要的是什麼，於是，就像現在這樣，隨便一句話就能夠被擊破的堡壘，完全沒有存在的意義。
他是怎樣抗拒來自omega的信息素呢？
不需要怎樣抗拒，他滿心滿眼都是那一個人，哪裏還能感覺到什麼信息素呢？
誘惑，也是有毒的。
年輕人走了之後，安諾來了，他來看望迪爾索，從軍中退出來之後，他覺得迪爾索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以前閒不住，見到誰都想要打架，可現在，就像是一個與世無爭的老人，完全感覺不到他那澎湃的戰意。
他都不像他了。
據說，是因爲一個人死了，他這才從軍中退出的，也是因爲那個人死了，他變了一個人。
是戰友吧。
真是令人感動的戰友情。
安諾不是那種會奚落表弟的性子，特意過來看望，也是爲了表達關心，讓他知道這個世間還有其他很美好的東西，最好能夠重燃鬥志，就算是不能再入戰場，也還有別的地方能夠發光發熱，一個alpha，總是待在家裏閒着算是怎麼回事兒？
“……不是戰友。”
安諾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突然聽到一句反饋，一時間還想不起應對的是哪一句，“你說的是什麼？”
“我跟她，不是戰友。”
迪爾索站起身來，他比安諾要高一頭，站起來的時候就更有壓迫感了，不需要特別釋放信息素，所有人都能感覺到一種無形的氣勢，屬於強者的氣勢，那是隻有在戰場廝殺才能夠殘留下來的氣勢。
“那是什麼？還能是敵人？”
安諾一時間好奇起來了，多問了一句，他也很想知道是誰讓迪爾索變化這麼大。
“是……一生之敵。”
迪爾索這樣說，他似乎爲自己這個總結感覺到了微妙的愉悅，脣角不由掛上微笑，“我跟她，比了一輩子，幾乎沒贏過，最後贏了一次，她死了，我活着。”
那最後的一次戰役，本來不必那麼兇險，可帝國內部，總不是那麼安穩，總有些蛀蟲願意在這個時候找找存在感，於是，沒有救援，還走漏了消息，面對重重包圍，還有不知道多少潛在的危險，他們只能兵分兩路，各自突圍。
她是這樣說的，然後她就衝了出去，留給了迪爾索一個背影。
等到迪爾索按照她的安排從另一個方向突圍的時候，才發現這裏並沒有多少包圍，他以爲是自己的幸運，後來才知道，是她把大部分敵人都引了過去。
這是一次不公正的比拼，而他贏了。
如果再來一次，他絕對不會接受她的提議，可不得不說，在那一瞬間的心靈震動，讓他明白了很多，這世上，再不會有一人如她那般讓自己惦記，他永遠會記着她，記着他們相處的點點滴滴。
不是愛情，愛情太狹隘了。
所以，是宿敵，永世難忘。
“只要你沒有作弊，又不是你害死她的，那就沒什麼關係，想開些，不要爲這件事爲難自己。”
安諾努力寬慰表弟，他希望迪爾索變回從前的樣子，哪怕討厭，可是鮮活。
迪爾索笑笑：“我從來不會爲難自己。”
從戰場上退下來，不代表他什麼都沒有了，所以他要做的是報仇，是讓所有的幕後黑手罪有應得，只是那些事情，就沒必要讓人知道了，既然他們選擇在暗中出手，就讓他們在暗中死去好了，這是他爲他們選擇的死法。
連續的兇殺案讓帝都之中陷入一片恐慌，死去的都是貴族，這就意味着，某根無形的絞索已經套在了那些人的脖子上。
死者的身份，看似毫無關係，可總有人能夠發現那潛在的關係，然後找出兇手。
兇手在被抓之前，投案自首了，他之前的諸多隱瞞，清理痕跡，不過是爲了最後這一次不受干擾，讓那個人死得乾乾淨淨。
軍事法庭上，有人開始列舉迪爾索的罪狀，不止於這幾樁兇殺案的罪狀。
“除了他們幾個人是我殺的，其他的都跟我沒有關係。”
迪爾索坦然面對誣陷，他早就知道了，這個帝國已經開始腐敗，外表看着還好，可內裏，已經有了很多變化。
不好的變化。
因爲迪爾索的貴族身份，即便是他犯下了這樣的兇案，也並非沒有轉機，安諾是陪審團一員，他專門過來見了迪爾索一面，詢問他到底是怎麼想的，爲什麼會做出如此殘暴而駭人聽聞的事情。
“表哥，你覺得這些就很殘暴，那是你見得太少了，你應該去從軍的，那樣就知道什麼纔是真正的殘暴。”
迪爾索一點兒都不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爲，那些人，那些暗鬼，那些蛀蟲，他們該死！
他一向就是這樣純粹，只做自己認爲對的事情，以前，那件事是勝利，現在，這件事可以是正義。
迪爾索沒有死。
他越獄了，直接投入星盜團體之中，暗中更是成爲了反帝國聯盟的一員。
十年後，當沒有人覺得會成功的反帝國聯盟割裂了帝國的部分疆域，正式建國之後，迪爾索的形象再次出現在人前，作爲聯盟的代表，宣講着有關聯盟的好處。
“……所有的罪惡都應該被終止，所有的正義都應該被伸張……我們生活在一個平等自由的國度，我們需要自由的意志飛揚……”
平平淡淡的聲音彷彿在述說着一個真理，早就誕生，卻總是被忽略的真理。
又過了一些年，帝國承認了聯盟作爲一個國家的獨立性，兩邊兒正式建交，安諾再次見到了迪爾索，他抱怨他爲家族帶來的危險，也抱怨那些年輕人被誘惑來到聯盟的種種。
“他們不應該這樣，這樣是不對的。”
“顯然，他們以爲自己在做對的事情。”
迪爾索已經很老了，可他的目光並未就此溫和，哪怕帶着笑，也有一種刀鋒般的凜冽，“我期待他們的未來。”
向着自己的追求勇敢前進，纔是最好的樣子，他一直以爲自己是勇敢的，所以才讓人生如此波瀾壯闊，可心底裏到底是有一些遺憾的，如果她還活着，她會怎麼選呢？
那個總是像一個omega的alpha，她會選什麼呢？
與世無爭的白色花朵，小小的，點綴在綠意之上，連香味兒都淡淡的，很容易就被忽略，可一旦注意到了，又不能不爲它的生機而歡喜，只是看着，就覺得高興。
如果她還活着，他們可以再比一次，看看他在聯盟，會不會比她在帝國更好，又或者，她願意隨着他的腳步，一起來到聯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