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湛的反應一直很平靜，平靜得可以說是沒有反應。
他那黑沉沉、毫無波瀾的目光，齊老爺子這輩子也無法忘記。那樣的目光，莫名的令人感到羞窘，以及不安。
沉默了片刻，盧湛便點頭答應了。
但是他也有一個條件，那就是師徒情分斷絕，從今之後只有相識的舊情，再無師徒之情。
他再也不能以“師父”的身份讓自己做任何事。
齊老爺子有些尷尬，但依然答應了。
齊老爺子其實挺喜歡盧湛，曾有心招他爲女婿，這會兒見他如此心裏也有一份愧疚。
原本想提一提將齊靜雙許配給他的事，一則自己會更安心——身爲女婿替岳父分憂不是天經地義嗎？二則他有種直覺，以盧湛的本事和爲人品行，在軍營之中肯定會混出頭，自己先將親事定下來，也算是提前燒個冷竈。
可轉念又想，萬一呢？
萬一他偏偏那麼巧死在了軍營或者這輩子也不能出頭呢？那他輕易許諾豈不是要害了女兒一輩子？
他膝下三個兒子，就這麼一個女兒，從小嬌養着，哪裏捨得她過得不幸福？
糾結着，齊老爺子終究沒有提及此事。
就這樣，盧湛從齊家那邊去了軍營。
他生怕爹孃擔心，一開始是讓齊老爺子一家瞞着的，想着等過個一二年，安定了下來，再寫信告訴家裏。
到那時家裏人見自己在軍營一切都好，也不會太擔心。
可是，誰也沒想到，世事就是有那麼巧。田氏巧合無意之下竟冷不丁的知道了此事。
此事對田氏的打擊之大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
後來，病得奄奄的田氏一跤跌倒，昏迷了三天三夜，醒來之後就什麼也不記得了……
之後盧湛再回來的時候，好好的一個人變成了傻子。
齊老爺子一家子在盧湛回來沒多久之後便知道了此事，感慨是有的，感慨之餘齊老爺子也不由得暗暗僥倖。
幸虧當初沒有把女兒許配給他，不然豈不是毀了女兒的一生？
那會兒他的女兒已經嫁人，門當戶對，女婿並沒有多出衆，但是性格脾氣好，對女兒也好。
齊老爺子覺得這樣很好，平平安安的過一輩子也是一種福氣不是嗎？
儘管他心裏很清楚女兒對這門親事其實不怎麼滿意，當初知道自己訂親的消息後還大哭了一場病了一場。
但是他相信，將來總有一天女兒會明白他的苦心。
聽到盧湛變傻了回來的消息，齊老爺子感慨惋惜不已，更覺得自己的安排是對的——無論對兒子還是女兒來說都是對的，傻的不是他的兒子，而他的女兒也沒有受牽連。
對這件事，齊老爺子心裏也是有幾分愧疚。
畢竟盧湛去軍營是替他兒子去的。
原本他是打算帶兒子去探望探望盧
湛，送點兒銀子的，但三個兒子一致反對。
況且，說句不好聽的，盧湛的爹已經死了，如今只有寡母幼弟，這件事到底跟自家脫不了干係，萬一他那寡母哭鬧糾纏不休從此纏上了自家呢？
到時候如何了結？
這話還真把齊老爺子給嚇住了。
寡婦什麼的是最不能招惹的，被纏上絕對是個悲劇。
於是，齊老爺子雖明知道盧湛其實是代替了自家兒子受罪，仍然硬着心腸沒有理會，更沒有對他和田氏、懷宣有過任何的幫助照顧。
當然，如此絕情之後，當後來又聽到盧湛娶了媳婦、日子一天過得比一天紅火、而他也恢復了正常不傻了等等，也沒臉再去打擾盧湛，更不會向他求助什麼的了。
原本就該這麼再無關聯的過下去。
不料，就在前一陣子，齊老爺子的小兒子因爲鏢局生意上的一件糾紛而被人算計，進了賭場，結果可想而知。
欠下了十萬兩的賭債。
齊老爺子又氣又急立刻暈了過去，隨之臥牀不起。
齊家鏢局規模並不很大，雖然靠着走鏢衣食無憂，住着大宅子，有良田上百畝，小有積蓄，但是絕對值不了十萬兩。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況且，開賭坊的哪個是善茬？人家手裏有齊老三簽名按了手印的字據，便是告到官府，齊家也得賠。
可是一時半刻之間，上哪兒籌錢去？
齊老三跪在父親病榻前痛哭流涕，與其說是反悔更多一點，倒不如說是害怕更多一點。
齊老爺子見了他氣不打一處來，索性閉上眼睛連看都懶得多看他一眼命人將他拖了下去。
齊老爺子痛心不已，老太太還在的時候，小兒子從小被老太太給寵壞了，什麼都不懂，喫喝玩樂的公子習氣那一套倒是學了個十足。
這些他不是不知道，可是，老太太已經那個年紀了，最疼的就是這個小孫子，他做兒子的又如何忍心因爲管教兒子而令老母親傷心？
想着橫豎他上頭還有兩個哥哥，他沒出息便沒出息吧，橫豎將來也少不了他一口飯喫、少不了保他一世安康。
誰知會——
偏偏這當口大兒子外出走鏢根本不知道到了哪一處，根本沒法通知他趕回來處理。
老二倒是在家，但老二就是個木頭，吩咐他做什麼他老老實實的會去做，若想讓他自個拿主意去同賭坊的人周旋談判，那是不可能的。
自己臥病在牀，起身便覺頭暈眼花，腳步虛浮，又哪裏有精力？
不得已之下齊老爺子本想將此事交給女婿處理，不想，他還沒派人去將女兒、女婿請回來呢，女兒卻哭着回了孃家。
他心下納悶，逼問之下才知道，女婿竟然在外頭養了外室，對方連兒子都快兩歲了！
齊老爺子氣得差點沒一口氣轉不過來！
若非眼下自家正是多事之秋、風雨飄搖之際，他一定親自帶人打上女婿家去，將那羞辱他女兒、羞辱他齊家的混蛋痛揍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