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氏一怔，顫抖着雙手將那銀票和碎銀握住抵在胸口，嚎啕大哭。
直到這一刻她才明白，她失去的丈夫是個什麼樣的人。而這輩子，都不會再有人對她這麼好了。
潘氏滋味複雜，一會兒哭一會兒嘆，一會兒昏昏沉沉。
回到家之後就進了房間，晚飯也沒有起來喫。
這一夜，自然是睡得極不安穩的，腦子裏翻來覆去的都是從前那些片段，迷迷糊糊時睡時醒。
直到天將亮的時候，才真正睡了過去。
然而還沒睡多大會兒，便被一陣嘭嘭嘭的捶門聲給驚醒了。
“誰呀？”潘氏被那突然而起的巨大聲響驚得心怦怦亂跳，帶着些惱意不耐煩的問道。
“姑奶奶，快起來幫我做飯，我還得上菜園去看看呢！天都大亮啦，該起來啦！成天睡，喫什麼吶？”潘氏的大嫂隔着門大嗓門的喊着。
潘氏心頭一堵，頓時氣惱起來。
待要還嘴，可還有什麼能還的？如今她還有什麼依仗？這孃家是她最後的容身之地了！
“我就起。”忍下升騰而起的惱怒，潘氏只得老老實實的起來。
還沒出房門呢，便隱約聽到兄長在斥責嫂子，似乎是怪嫂子不該叫她。嫂子哪裏怕？越發拉開嗓門陰陽怪氣的說了無數難聽的話，氣得潘氏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手直髮抖。
兄長似乎怒了，打了她一下，嫂子便哭天喊地的鬧起來，鬧得爹孃都出去又是拉又是勸的了。
嫂子一邊哭一邊衝潘氏房間方向大喊：“一個棄婦，當她是大小姐嗎？難不成還要我來伺候她！丟潘家臉的又不是我，你們一個個憑啥都來說我呀？我倒是沒人家臉皮厚，這外頭吵成這樣，她還當什麼都沒聽見關着門睡大覺吶！你們倒是好心，人家倒是真心安理得受用！”
潘氏死死的咬着脣，渾身顫抖，胸口憋悶得彷彿壓上了一塊巨大的石塊。
她到底出去了，默默的幹活。
事後她娘雖勸了她幾句，然而也就是勸她忍忍，言語間對她也多有埋怨，怨她不該把事情搞成如今這樣。
這被休回孃家的棄婦，日子哪裏是那麼好過的？她大哥大嫂的兒女將來說親也要受影響的，如何怪的她心裏不痛快？
潘氏聽了只是哭。
不過四五日，潘氏每一天都如同在地域中煎熬一般，並且這種日子是看不到頭、沒有終點的。
爹孃和兄長雖然並非完全冷酷無情，但是對她的態度明顯不如從前多了——這也不能怪他們，她是個沒有任何機會翻身了的棄婦，又沒有給家裏帶回來什麼財富，還指望家裏拿她當貴人對待嗎？
嫂子無人處更是各種陰陽怪氣，氣得她胸膈間整天整天的都充盈着怒意。
然而她能如何？能跟她吵嗎？這是她的家，不是自己的家，她有何資格在這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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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晚上，一個人躺在牀上，揉着痠痛的胳膊痠痛的腰，潘氏都要默默流一場淚。
悔得腸子都要青了的潘氏看見順哥兒再也忍不住，將他抱在懷中哭得稀里嘩啦。
順哥兒原本準備了一肚子的話以及有一肚子的忐忑不安，此時也什麼都顧不得了，母子倆抱頭痛哭。
丁四海和莫氏相視一眼，眼底並無波瀾，更無同情憐憫：這種事他們見過多了，這叫自作孽不可活。這潘氏不是個值得人同情的人。
潘大娘一家人則高興得不得了，潘大嫂神情一滯，眼神複雜的看了潘氏一眼，心裏頓時不是滋味起來。
“哎喲我的乖外孫，快快，快進屋去、進屋去說話！哎喲，乖外孫呀，可把姥姥給想死咯！”
潘大娘笑得更是滿臉都是褶子，親熱得不得了的伸手去拉順哥兒。
順哥兒小小的身體微微一僵，隨後放鬆，卻是有些不太自然。
潘大娘是他的姥姥，自然也是疼他的，只是這疼自然比不過疼她自家的孫子孫女。
況且，他爹當時病成那樣，姥姥姥爺卻並沒有讓他娘回去，讓他父子倆悽悽涼涼的，那種感覺他永遠也忘不了。
雖然有姑姑照顧，其實他和爹也沒有喫什麼苦頭，可是那種被娘拋棄所形成的刺激和心裏的創傷，他永遠也忘不了，對姥姥姥爺這一家子也不可能心無芥蒂。
潘大娘渾然不覺，親親熱熱的抓着順哥兒的手笑眯眯的拉着往屋裏去，到底不敢得罪盧家三房的人，又笑着招呼丁四海和莫氏一起進屋坐坐喝杯茶。
丁四海、莫氏哪裏肯去？客客氣氣的婉拒了。
潘大娘心裏正一肚子話心急火燎的要問順哥兒、跟順哥兒說，見丁四海他們不願意進屋也就作罷。
潘大嫂殷勤的親自端了兩張凳子出來，笑眯眯的請丁四海和莫氏坐。
兩人道了謝，倒是坐下了。
潘大嫂也惦記着婆婆會跟順哥兒說什麼，陪笑客套了幾句，急急忙忙也進屋去了。
潘氏拉着順哥兒的手，上看下看，回想從前種種，又是心酸又是痛苦又是愧疚懊惱，眼淚不時的從眼眶流出來，她不停的擡手擦去。看着順哥兒，又笑又嘆，語無倫次。
潘大娘見她拉着順哥兒說的全是廢話，什麼“好好的聽你爹你姑姑的話！”、“我的順哥兒又長高了！”、“有沒有好好喫飯？你爹可讓你上了學了？”、“平日有沒有人欺負你？”、“唉，都怪娘不好……”
潘大娘便不由得有些急了，在心裏暗暗埋怨女兒不着調、不知輕重緩急：這種話多說何意？得問順哥兒啥時候能回去纔是正經呀！
“好了好了，你呀，別盡惹孩子傷心了！他有爹有姑姑照顧，哪兒能不好呀？你呀，盡說這些是什麼！唉，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這沒了親孃在身邊，是什麼都補償不了的。可憐了我的順哥兒，唉！好孩子，乖，別哭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