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相見的時候,她隨着公主和親到西楚,半路上遇到一個昏倒在地的和尚,給了他一袋子水。
當時他昏昏沉沉的抓着自己的手,醒來的第一句話就是:“姑娘,貧僧爲你算一卦如何”
陸繡是南越國人,信奉天神,並不相信和尚。
可是看到他眼神裏的澄澈,陸繡竟然鬼使神差的點了點頭。
他抓着自己的手看了半日,皺着眉頭說:“姑娘命裏,似乎缺些東西。”
陸繡被他的神情嚇到,莫名有些緊張,問道:“缺什麼。”
然後,便見那和尚眼帶桃花,格外輕佻的說:“缺我。”
二次相見的時候,是在宮中。
公主到了西楚之後,皇帝雖然待她還好,卻是終究有些防備,大多事情都不願意讓公主知道。
可這日,他卻破天荒的讓公主去乾清宮,道是五臺山高僧前來,讓她一同聽經講座。
陸繡作爲公主的貼身女官,自然是要去的。
不想,便再次看到了那個色和尚。
當初她迴應給了那人一巴掌之後,原以爲此生不復相見。當時他還口口聲聲道會有相遇那日,不曾想,竟然這麼快應驗。
而這一次,他點名讓自己爲他斟了一杯茶。
之後,又再次說出了那句輕佻之言:“姑娘,貧僧有一卦,你可願意聽”
他的話一出,上官煜跟曲霖瑤都齊齊的看過來,一臉興味的望着這個色和尚。
她因背對着他們,所以他們看不到自己眼神裏冒着的火光。
反倒是皇帝格外有興致的問道:“不知了塵師傅得出的什麼卦象”
聞言,了塵興致勃勃,挑眉道:“貧僧算言,她命裏缺我。”
皇帝像是聽了什麼好聽的笑話一樣,拉着曲霖瑤的手笑的眼淚都出來了,指着陸繡道:“是麼,那朕將這宮人賞給了塵師傅,可好”
聽得這話,曲霖瑤頓時變色,帶着幾分懇切道:“皇上,阿繡她”
“怎麼,瑤兒捨不得一個宮人”
陸繡不傻,自然聽出了皇帝聲音裏的警告之意。
她頓時便搶在了曲霖瑤之前,跪在地上道:“奴婢遵皇上旨意。”
她是公主的丫鬟,理當爲公主分憂,自然不能讓她爲難。
皇帝留了一個讓她二人相處的理由,便攜手帶着曲霖瑤離開了。據說因爲他心情大好,當夜裏甚至還歇在了主子那裏。
陸繡望了一眼天上的繁星點點,眼眸中緩緩掛上了淚意。
聽得身後腳步聲傳來,陸繡頓時回頭,憤憤的瞪着他,像是一隻倔強的小獸。
“別這麼看着貧僧,貧僧會心動的。”
了塵仍舊是一臉的痞笑,身着袈裟,眼帶俗氣。
“你真無恥”
得了陸繡的評語,了塵煞有介事的點頭:“中肯。”
“你你不是和尚麼,怎麼這麼六根不淨”
陸繡不大會罵人,見他施施然,更覺得生氣。
然而卻不想,了塵迅速的收斂的笑意,正襟危坐的給了她這樣一個答案:“六根不淨,纔要斬斷紅塵之根。你叫陸繡,是吧”
他前一句話還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後一句話,就恢復了那個輕佻的模樣。
“貧僧有一個俗家名字,叫姚子章。”
聞言,陸繡一愣:“你不是和尚麼,叫什麼了塵的,怎麼還叫俗家名字”
當時了塵並未回答她,只是彎脣一笑,便進房休息了。
許久之後,陸繡纔得到了這句話的答案。
那時他說:“紅塵俗世不了,如何配喚作了塵”
了塵在宮中住了三個月,便讓她陪了三個月。
從夏荷盛放,到黃葉墜地。
而那些時日的相處,也讓陸繡從最初的厭煩,到後來的動了心。大抵是因爲她從未跟男人接近過,更不知這西楚的和尚恁般多規矩,是以在得知他要離開的時候,陸繡甚至還攔住了他的去路,不可置信的問道:“姚子章,你要舍了我回
山上”
那時的他,穿了一身袈裟,眉眼裏褪去了紅塵色,盡數是清明:“阿彌陀佛,施主,貧僧塵緣已了,俗世再無留戀。”
“那,我呢”
陸繡雙眸通紅,指着身後的大殿,問道:“這裏呢”
他眉目中再無情意,唯獨剩下了薄涼:“貧僧命中有一道情劫,情劫不度,難以成佛。如今數劫已過,貧僧已然再無牽掛。”
說到這裏,他定定的望着陸繡的眼睛,一字一頓道:“當時施主曾問貧僧一個問題,如今貧僧可以回答你了。”
“紅塵俗世不了,如何配喚作了塵”
他離開的時候,陸繡跌坐在地上,脣角微勾,眼中卻是倉皇的落下淚來。
原來這三個月,陷在裏面的只有自己。
他像是一隻毒蛛,不緊不慢的織網,任由自己落在網上掙扎,最終等到她再逃脫不得時,張嘴一口吞下。
成全了他。
毀滅了自己。
“姚子章,我恨你”
“姚子章,我恨你”
午夜夢迴的時候,我經常會夢到這一幕。
當時我曾回過頭,卻爲此後悔了一生。
若不回頭,我不會看到她那般狼狽模樣,更不會爲此揪心幾十年。
從午夜瞪眼到晨鐘敲響,門外也傳來小沙彌的敲門聲:“方丈,該起牀了。”
我這纔回神,從牀上坐起。
不錯,我是一名和尚。
從出生時,我便被送上了五臺山。據說是因爲國師預言,我乃是佛宗轉世之人。
因此,我不但被收爲他唯一的徒,更是自幼參禪悟道,那不被準允進入的藏經閣,卻是我隨意進出之地。
二十歲那年,師傅坐化。死之前,他言道我會斷送在情字之上。
對此,我自然是不信的,甚至還在他囑咐了不準前往某處時,執意前往。
大漠的風沙真大,迷了我的眼。
可在見到她的時候,卻迷了我的心。
她叫陸繡。
第一次相見,她給了我一袋水,我換了她一巴掌。
第二次相見,她斟了一盞茶,我將她囚在了身邊。
我以爲當情劫度了之後,便可以安心的繼續參禪,卻唯獨忽略了,心若給出去,便再也收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