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紅樓之風景舊曾諳 >136 第五十七回上
    

    前回說到舒眉既嫁,章家了卻一樁大事。只緊接着便是除夕,並不得閒,上下一忙碌起來概因京中文昭公府多年未有主人居住,今歲人口雖亦不齊,卻是各房皆有人在,且二房三代長男主婦俱全,又有族中應試子弟依附以居,故而實實在在有了過年景象。章霂便領着章魁、章鬥等將宗祠打掃供奉妥帖,陳氏領着尹氏、王氏再精緻打點年下用物。甘氏自伴着衆閨秀預備送往各處的針線禮物,並領了些插花供果、裝點內幃的輕省簡便活計。如此各用其事,各盡其力,便是有條不紊,各色整肅齊備。

    陳氏又想到隔壁林海父女也是多年來頭一次在京過年,府中且無正經主母,林黛玉雖極盡伶俐,這等年節大事也未曾經手,於是特命一個近身親信的僕婦專司傳遞信息或教導未知,或分解繁疑,或告訴訣竅,或提點處置,裁度決斷、查漏補缺,一日之間,往來兩府少說一二十趟。林如海聽說,急忙抽身來謝。陳氏笑道“有的謝我,不如謝你閨女——凡有你省力的,必是玉兒用了心。難得她一個小人兒家把身邊十四五號人使得從從容容,凡事分派得週週到到。”

    待林海轉回自家,果然謝了黛玉,並說陳氏讚譽“得女如此,老父復又何求?”又慨而嘆道“惜我兒非男子,若爲男子,才具天下人皆知,豈止在一門一戶之內!”說着,倒背手出去,尋被章霂打過來幫忙的章回的不是去了。

    章回連喫他數句,正滿頭疑惑,偷了空子趕緊打小廝來問黛玉“可是伯父在外頭哪裏受了氣?或是見着別家熱鬧,對景兒傷心。妹妹且多作寬慰,毋使積鬱。再就是探了究底,我照着一一改來,年頭上總叫高高興興纔是。”

    黛玉應承了,當晚尋機探了林如海兩句。林如海便回過味來,也笑自家心思曲折拘泥,也笑他小兒女聲氣親密、爛漫旖旎。只是嘴上並不多說,次日見章回挑剔照舊,只言語間緩和許多,兼具指點之意。再一日除夕,如海朝服冠帶進宮朝賀,也教章回隨行伴從至宮門。待行禮領宴畢,章回奉林海至林府,方告辭迴文昭公府這邊。祭祀行禮,上供守歲,諸般熱鬧不提。

    至次日,林海又進宮朝賀,領宴家來祭過列祖,方回來受了黛玉禮,然後父女兩個一起受府中衆人行禮,賞下預備好的簇新銅錢、點心果子並紅封荷包一類。分賞畢,如海與黛玉換了衣服,一起往隔壁文昭公府賀節。門上早有章魁帶着幾個子侄相候,歡歡喜喜接進去,擁到章霂、陳氏跟前。彼此拜年行過了禮,廳堂上坐着說話取樂,又是年輕的兄弟姊妹們一起趕圍棋抹牌作戲。只是畢竟兩家子上京都晚,未曾備下戲班之類。陳氏遂向林海、章魁笑道“明天你們弟兄都要往岳家去,戲酒哪裏還能少的?故而今日連酒都要少喫,省得明朝上門,醉醺醺糊裏塌塗的招人笑話。”

    話如此說,年酒豈有不豐盛之理?且自章霂起,皆是風流不拘俗之人,趁着團圓喫酒,一家子湊兩張大桌坐了,擊鼓傳梅行令,旁邊備了琴、簫、笙、笛、弦、板種種,無論到誰手裏住了,喫一杯酒,唱一支曲,只席上會管絃的隨手相合——於是戲也有了,竟比那些外頭請的人還強。又有章回章偃弟兄兩個,都一本正經推說不諳戲文,只按着節奏音律即興填出熱鬧喜慶的曲子詞唱出來,或是曲詞里扣了日常的笑話,或是唱腔裏一時嗓子不穩跑調走音,逗得滿堂鬨笑,歡聲不絕。

    上頭章霂指着他兩個,手指搖搖,說不出話。陳氏一邊替他揉肚子,一邊笑罵“還不快從實招了,是從什麼時候起預謀了這出?我知道的,起頭的再沒有別人,第一是回小子。攢下這許多曲子笑話,可見前頭做功課的時候都打着馬虎眼呢。”章回章偃都忙告罪。

    林如海在旁笑道“他們前頭都用功,此年節下頭,鬆快一下不妨的。況能逗舅舅、舅母並大夥兒笑一場,便權算他們的孝心了。只是太太的話也對,今日熱鬧完了,明日起就該收心,安穩孵在家裏,把前頭落的功課時辰補回來。”兩個連忙應了,又斟了一巡酒,向長輩們敬了壽,然後方歸坐。底下人將席上杯子撤去,另換溫水浸着的杯子斟了新酒上來。衆人繼續玩耍說笑,不在話下。

    再次日,各房歸寧。文昭公府這邊,章魁一早陪尹氏及子女往翰林府去了;章鬥王氏夫婦則跟章霂陳氏一起在正堂上,坐等蔡泓陪章舒眉回門。林府這邊,林如海父女也是一早起身,收拾齊整,直奔榮國府。榮府裏賈母早望得兩眼欲穿,催問了幾次了。待見着女婿、外孫女,喜得無可無不可,一手摟了黛玉,一手攥瞭如海,挨在正面暖炕上說話。旁邊小炕上賈赦、賈政在座。地下兩面相對八張雕漆椅,西面上兩張邢夫人、王夫人坐了,身後王熙鳳、李紈各端茶盤、持手巾侍立。賈璉、寶玉、賈環在屋外廊下伺候。薛姨媽帶着寶釵、迎春、探春、惜春姊妹在旁邊小廳裏坐。

    賈母又將黛玉細看一回,因向林如海笑道“怎麼未見章家哥兒同來?”如海笑道“眼看會試,拘他弟兄幾個在家用功,哪裏都不許去。”旁人尚未及答,賈赦就忙點頭,滿口稱很該如此。衆人都笑了,紛紛附和。賈政也附和一回,念及寶玉,臉色就淡下來。

    林如海又道“雖不出門,節下少不得要請親戚們喫年酒,就當與他幾個疏散了。”趁勢就請賈母等幾日後到自家喫席賞燈,說“上次璉兒並他媳婦是看到的,雖不敢很自誇,家裏的燈是能見人的。”賈母歡歡喜喜應了。

    一時賈赦便向賈母告辭,要拉林如海別處說話。賈母笑道“知道你的意思,着急捉了正經大媒去謝。正好我這邊帶着孫子孫女玩耍說話,用不到你。左右不誤了我這邊開戲喫酒就是。”

    赦、政、邢、王便都起來告辭。林如海隨了賈赦去。行經廊下,賈赦又叫賈璉。賈環見賈政王夫人出來,忙跟着往外走。一旁寶玉也只得跟上,想着在父母跟前打個轉兒,還回賈母上房這邊來。不料賈政早被如海兩句話打動心腸,當着王夫人就告訴寶玉“早先都是我溺愛,放縱得你只知一味胡鬧,荒疏學業,白讀了這幾年書,連文章議論的根基也沒能立起來。而今我意已決,你也不必再去學裏上學,每天就在我這邊書房梢間,早晚讀兩個時辰書,作一篇文。就這麼先看半年,再做計議。”

    寶玉就覺轟隆隆滾雷下來,臉上血色統沒了。王夫人忙摟了寶玉,向賈政笑道“方纔林姑父也說了,孩子專心讀書,總也有個疏散,出門會客的走動。”

    賈政道“親戚也就罷了。有十分要緊的客,再說。”又瞪寶玉,喝道“今番我親自看你讀書,你若肯用心,自有一番好歹;倘敢存別的主意,弄出些病痛不服形狀,可仔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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